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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義

 

第一回 紂王女媧宮進香

第二回 賞州侯蘇護反商

第三回 姬昌解圍進妲己

第四回 恩州驛狐狸死妲己

第五回 雲中子進劍除妖

第六回 紂王無道造炮烙

第七回 費仲計廢姜皇后

第八回 方弼方相反朝歌

第九回 商容九間殿死節

第十回 姬伯燕山收雷震

第十一回 羑里城囚西伯侯

第十二回 陳塘關哪吒出世

第十三回 太乙真人收石磯

第十四回 哪吒現蓮花化身

第十五回 崑崙山子牙下山

第十六回 子牙火燒琵琶精

第十七回 蘇坦己置造蠆盆

第十八回 子牙諫主隱磻溪

第十九回 伯邑考進貢贖罪

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費尤

第二一回 文王誇官逃五關

第二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

第二三回 文王夜夢飛熊兆

第二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

第二五回 蘇妲己請妖赴宴

第二六回 妲己設計害比干

第二七回 太師回兵陳十策

第二八回 西伯兵伐崇侯虎

第二九回 斬侯虎文王託孤

第三十回 周紀激反武成王

第三一回 聞太師驅兵追襲

第三二回 黃天化潼關會父

第三三回 黃飛虎泗水大戰

第三四回 飛虎歸周見子牙

第三五回 晁田兵探西岐事

第三六回 張桂芳奉詔西征

第三七回 姜子牙一上崑崙

第三八回 四聖西岐會子牙

第三九回 姜子牙冰凍岐山

第四十回 四天王遇丙靈公

第四一回 聞太師兵伐西岐

第四二回 黃花山收鄧辛張陶

第四三回 聞太師西岐大戰

第四四回 子牙魂遊崑崙山

第四五回 燃燈議破十絕陣

第四六回 廣成子破金光陣

第四七回 公明輔佐聞太師

第四八回 陸壓獻計射公明

第四九回 武王失陷紅沙陣

第五十回 三姑計擺黃河陣

第五一回 子牙劫營破聞仲

第五二回 絕龍嶺聞仲巋天

第五三回 鄧九公奉敕西征

第五四回 土行孫立功顯耀

第五五回 土行孫歸服西岐

第五六回 子牙設計收九公

第五七回 冀州侯蘇護伐西岐

第五八回 子牙西岐逢呂岳

第五九回 殷洪下山收四將

第六十回 馬元下山助殷洪

第六一回 太極圖殷洪絕命

第六二回 張山李錦伐西岐

第六三回 申公豹說反殷郊

第六四回 羅宣火焚西岐城

第六五回 殷郊岐山受犁鋤

第六六回 洪錦西岐城大戰

第六七回 姜子牙金臺拜將

第六八回 首陽山夷齊阻兵

第六九回 孔宣兵阻金雞嶺

第七十回 準提道人收孔宣

第七一回 姜子牙三路分兵

第七二回 廣成子三謁碧游宮

第七三回 青龍關飛虎折兵

第七四回 哼哈二將顯神通

第七五回 土行孫盜騎陷身

第七六回 鄭倫捉將取氾水關

第七七回 老子一化三清

第七八回 三教會破誅仙陣

第七九回 穿雲關四將被擒

第八十回 楊任大破瘟□

(「病」字將「丙」換成「皇」)陣

第八一回 子牙潼關遇痘神

第八二回 三教大會萬仙陣

第八三回 三大士收伏獅象吼

第八四回 子牙兵取臨潼關

第八五回 鄧芮二侯歸周主

第八六回 澠池縣五岳歸天

第八七回 土行孫夫妻陣亡

第八八回 武王白魚跳龍舟

第八九回 紂王敲骨剖孕婦

第九十回 子牙捉神荼鬱壘

第九一回 蟠龍嶺燒鄔文化

第九二回 楊戩哪吒收七怪

第九三回 金吒智取游魂關

第九四回 文煥怒斬殷破敗

第九五回 子牙暴紂王十罪

第九六回 子牙發柬擒妲己

第九七回 摘星樓紂王自焚

第九八回 周武王鹿臺散財

第九九回 妾子牙歸國封神

第一百回 周天子分封列國

第一回 紂王女媧宮進香

混沌初分盤古先,太極兩儀四象懸,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獸患有巢賢。燧人取火免鮮食,伏羲畫卦陰陽前,神農治世嘗百草,軒轅禮樂婚姻聯。少昊五帝民物阜,禹王治水洪波蠲,承平享國至四百,桀王無道乾坤顛。日縱妺喜荒酒色,成湯造毫洗腥羶,放桀南巢拯暴虐,雲霓如願後蘇全。三十一世傳殷紂,商家脈絡如斷弦,紊亂朝綱絕倫紀,殺妻誅子信讒言。穢污宮闈寵妲己,蠆盆炮烙忠貞冤,鹿臺聚斂苦萬姓,愁聲怨氣應障天。直諫剖心盡焚炙,孕婦刳剔朝涉殲,崇信奸回棄朝政,屏逐師保性何偏。郊社不修宗廟廢,奇技淫巧盡心研,昵此匪人乃罔畏,沉酗肆虐如鸇鳶。西伯朝商囚羑里,微子抱器走風湮,皇天震怒降災毒,若涉大海無邊淵。天下荒荒萬民怨,子牙出世人中仙,終日垂絲釣人主,飛熊入夢獵岐田。共車載歸輔朝政,三分有二日相沿,文考末集大勳歿,武王善述日乾乾。孟津大會八百國,取彼兇殘伐罪愆,甲子昧爽會牧野,前徒倒戈反回旋。若崩厥角齊稽首,血流漂杆脂如泉,戒衣甫著天下定,更於成湯增光妍。牧馬華山示偃武,開我周家八百年,大白旗懸獨夫首,戰亡將士幽魂潛。天挺人賢號尚父,封神壇上列花箋,大小英靈尊位次,商周演義古今傳。

成湯,乃黃帝之後也,姓子氏。初帝嚳次妃簡狄,祈於高禖,有玄馬之祥,遂生契。契事唐虞為司徙,教民有功,封於商。傳十三世,生太乙,是為成湯。聞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是個大賢。即時以幣帛,三遣使往聘之,而不敢用,進之於天子。桀王無道,信讒逐賢,而不能用,復歸之于湯。後桀王日事荒淫,殺直臣關龍逄,眾庶莫敢直言:湯使人哭之,桀王怒,囚湯於夏台。後湯得釋而歸國,出郊,見人張網四面而祝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罹吾網。」湯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聞之曰:「湯德至矣!」歸之者四十餘國。桀惡日暴,民不聊生,伊尹乃相湯伐桀,放桀於南巢。諸侯大會,湯退而就諸侯之位;諸侯推湯為天子,於是湯始即位,都於亳。元年乙未,湯在位除桀虐政,順民所喜,遠近歸之。因桀無道,大早七年;成湯祈禱於桑林;天降大雨。又以莊山之金鑄幣,救民之命。作樂大□,□者護也,言湯寬仁大德,能救護生命也。在位十三年而崩,壽百歲。享國六百四十年,傳至商受而上。

成湯大甲沃丁太庚小甲雍己太戊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陽甲盤庚小辛小乙武丁祖庚祖甲廩辛庚丁武乙太丁帝乙受辛

紂王,乃帝乙之三子也。帝乙生三子:長日微子啟、次日微子衍、三日壽王。帝乙遊於御園,領眾文武玩賞牡丹,內飛雲閣塌了一梁,壽王託梁換柱,力大無比;首相商容,上大夫梅伯、趙啟等,上本立東宮,乃立李子壽王為太子。後帝乙在位三十年而崩,託孤與太師聞仲,隨立壽王為天子,名曰紂王,都朝歌。文有太師聞仲,武有鎮國武成王黃飛虎;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國。中宮原配皇后姜氏、西宮妃黃氏、馨慶宮妃楊氏,三宮后妃皆德性貞靜,柔和賢淑,紂王坐享大平,萬民樂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四夷拱手,八方賓服。八百鎮諸侯盡朝於商,有四路大諸侯,率領八百小諸侯,東伯侯姜桓楚,居於東魯;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每一鎮諸侯,領二百鎮小諸侯,共八百鎮諸侯屬商。紂王七年春二月,忽然報到朝歌反了北海七十二路諸侯袁福通等……太師聞仲奉敕征北不題。一日,紂王早朝登殿,設聚文武。但見:

瑞靄紛紜,金鑾殿上坐君王;祥光繚繞,白玉階前列文武。沉檀靉靆噴金爐,則見那珠簾高捲;蘭麝氤氳籠寶扇,且看他雉尾低同。

天子問當駕官:「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言未畢,只見右班中一人出班,俯伏金階,高擎牙笏,山呼稱臣:「臣商容待罪宰相,執掌朝綱,有事不敢不奏;明日乃三月十五日,女媧娘娘聖誕之辰,請陛下駕臨女媧宮降香!」王曰:「女媧有何功德?朕輕萬乘而往降香。」商容奏曰:「女媧娘娘乃上帝神女,生有聖德;那時共工氏頭觸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女媧乃採五色石鍊之,以補青天;故有功於百姓,黎庶立禋祀以報之。今朝歌祀此福神,則四時康泰,國祚綿長,夙調雨順,災害潛消。此福國庇民之正神,陛下當往行香!」王曰:「准卿奏章!」紂王還宮,旨意傳出。次日,天子乘輦,隨帶兩班文武,往女媧宮進香。此一回,紂王不來還好;只因進香,惹得四海荒荒,生民失業。正所謂:「漫江撤下鉤和線,從此釣出是非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天子鑾輿出鳳城,旌旄瑞色映簪纓;龍光劍吐風雲色,赤羽幢搖日月精。堤柳曉分仙掌露,溪花光耀翠裘清;欲知巡幸瞻天表,萬國衣冠拜聖明。」

駕出朝歌南門,家家焚香設案,戶戶結綵鋪氈;三千鐵騎,八百御林,武成王黃飛虎保駕,滿朝文武隨行。前至女媧宮,天子離輦上殿,香焚爐中,文武隨班拜賀畢。紂王觀看殿中華麗,怎見得?

殿前華麗,五彩金粧;金童對對執旛幢,玉女雙雙捧如意。玉鉤斜掛,半輪新月懸空;寶帳婆娑,萬對彩鸞朝斗。碧落床邊,俱是舞鶴翔鸞;沉香寶座,造就走龍飛鳳。飄飄奇彩異尋常,金爐瑞靄:裊裊禎祥騰紫霧,銀燭輝煌。君王正看行宮景,一陣狂風透膽寒。

紂王正看此宮,殿宇齊整,樓閣豐隆;忽一陣狂風,捲起帳幔,現出女媧聖像,容貌瑞麗,瑞彩翩□國色天姿,宛然如蕊宮仙子臨凡,月殿嫦娥下世。古語云:「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紂王一見,神魂飄蕩,陡起淫心,自思:「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縱有六院,三宮,並無有此艷色。」遂命取文房四寶,侍駕官忙將取來,獻與紂王。天子深潤紫毫,,在行宮粉壁之上,作詩一首:

「鳳鸞寶帳景非常,盡是泥金巧樣妝,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帶雨爭嬌艷,芍藥籠煙騁媚妝,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

天子作畢,只見首相商容啟奏曰:「女媧乃上古之正神,朝歌之福主。老臣請駕拈香,祈求福德,使萬民樂業,雨調風順,兵火寧息。今陛下作詩,褻渭聖明,毫無虔敬之誠;是獲罪於神聖,非天子巡幸祈請之禮。願主公以水洗之,恐天下百姓觀見,傳言聖上無德政耳!」王曰:「朕看女媧之容,有絕世之姿,因作詩以贊美之,豈有他意,卿無多言!況孤乃萬乘之尊,留與百姓觀之,可見娘娘美貌絕世,亦是孤之遺筆耳。」言罷同朝。文武百官,默默點首,莫敢誰何,俱箝口而回。有請為證:

「鳳輦龍駒出帝京,拈香釐祝女中英;只知祈福黎民樂,孰料吟詩萬姓驚?目下狐狸為太后,眼前豺虎盡簪纓;上天垂象皆如此,徒令英雄歎不平!」

天子駕回,陞龍德殿,百姓朝賀而散。時逢望辰,三宮妃后朝君,中宮姜后、西宮黃妃、馨慶宮楊妃,朝畢而退,按下不表。且說女媧娘娘降誕,三月十五日,往火雲宮朝賀伏羲炎帝軒轅三聖而回。下得青鸞,坐於寶殿,玉女金童朝禮畢。娘娘猛頭,看見粉壁上詩句,大怒罵曰:「殷受無道昏君!不想修身立德,以保天下;今反不畏上天,吟詩褻我,甚是可惡!我想成湯伐桀而王天下,享國六百餘年,氣數己盡;若不與他個報應,不見我的靈感。」即喚碧霞童子,駕青雲往朝歌一回不題。那說二位殿下殷郊、殷洪來參謁父王。那殷郊後來是封神榜上值年太歲,殷洪是五穀神,皆有名將神。正行禮間,頂上兩道紅光沖天。娘娘正行時,被此氣擋住雲路。因望下一看,如紂王尚有二十八年氣運,不可造次,暫行回宮,心中不悅。喚彩雲童兒把後宮中金葫蘆取來,放在丹墀之下,揭起葫蘆蓋,用手一指;葫蘆中有一道白光,其大如椽,高四五丈有餘。白光之上,懸出一面旛來,光分五彩,瑞映千條,名曰:「招妖旛。」不一時,悲風颯颯,慘霧迷迷,陰雲四合,風過數陣,天下群妖俱到行宮,聽候法旨。娘娘吩咐彩雲,著各處妖魔且退,只留軒轅墳中三妖伺候。三妖進宮參謁,口稱:「娘娘聖壽無疆。」這三妖一個是千年狐狸精,一個是九頭雉雞精,一個是玉石琵琶精,俯伏丹墀。娘娘曰:「三妖聽吾密旨!成湯氣運黯然,當失天下;鳳鳴岐山,西周已生聖主。天意已定,氣數使然。你三妖可隱其妖形,託身宮院,惑亂君心;俟武王伐紂以助成功,不可殘害眾生。事成之後,使你等亦成正果。」娘娘吩咐已畢,三妖叩頭謝恩,化清風而去。正是:「狐狸聽旨施妖術,斷送成湯六百年。」有請為證:

「三月中旬駕進香,吟詩一首起飛殃;只知把筆施才學,不曉今番社稷亡。」

按下女媧娘娘吩咐三妖不題。且言紂王只因進香之後,看見女媧美貌,朝暮思想,寒暑盡忘,寢食俱廢;每見六院,三宮,真如土飯塵羹,不堪諦視;終朝將此事不放心懷,鬱鬱不樂。一日,駕陞顯慶殿,時有常隨在惻。紂王忽然猛省,著奉御宣中諫大夫費仲,乃紂王之倖臣。近因大師聞仲奉敕平北海,大兵遠征,戌外立功,因此上就寵費仲、尤渾二人。此二人朝朝蠱惑聖聰,讒言獻媚,紂王無有不從。大抵天下將危,佞臣當道。不一時費仲朝見。王曰:「朕因女媧宮進香,偶見其容貌豔麗,絕世無雙,三宮六院,無當朕意,將如之何?卿有何策,以慰朕懷?」費仲奏曰:「陛下乃萬乘之尊,富有四海,德配堯舜;天下之所有,皆陛下之所有,何患不得,這有何難?陛下明日傳一旨,頒行四路諸侯,每一鎮選美女百名,以充王庭,何憂天下絕色,不入王選乎?」紂王大悅:「卿所奏甚合朕意,明日早朝發旨,卿且暫回。」隨即命駕還宮。畢竟不知此後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賞州侯蘇護反商

丞相金鑾直諫君,忠肝義膽孰能群?早知侯伯來朝覲,空費傾葵紙上文。

話說紂王聽奏大喜,即時還宮。一宵經過,次日早朝,聚兩班文武,朝賀畢。紂王便問當駕官:「即傳朕旨意,頒行四鎮諸侯,與朕每一鎮地方,揀選良家美女百名,不論富貴貧賤,只以容貌端莊,性情和婉,禮度閒淑,舉大方,以充後宮役使。」天子傳旨末畢,只見左班中一人應聲出奏,俯伏言曰:「老臣商容啟奏陛下!君有道,止則萬民樂業,不令而從。況陛下後宮美女,不啻千人,嬪御而上,又有后妃。今劈空欲選美女,恐民失望!臣聞:「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此時水旱頻仍,乃事女色,實為陛下不取也。故堯舜與民偕樂,以仁德化天下,不事干戈,不行殺伐。景星耀天,甘露下降,鳳凰止於庭,芝草生於野,民豐物阜,行人讓路,犬無吠聲,夜雨晝晴,稻生雙穗,此乃有道興隆之象也。今陛下若取近時之樂,則目眩邪色,耳聽淫聲,沉湎酒色,連於苑囿,獵於山林,此乃無道敗亡之象也。老臣待罪首相位列朝綱,侍君三世,不得不啟陛下!臣願陛下進賢退不肖,修行仁義,通達道德,則和氣貫於天下,自然民富財豐,天下太平,四海雍熙,與民共享無窮之福。況今北海干戈未息,正宜修其德,愛其民,惜其財費,重其政令,雖堯舜不過如是,又何必區區選侍,然後為樂哉?臣愚不識忌諱,望祈容納!」紂王沉思良久:「卿言甚善,朕即免行!」言罷,群臣退朝,聖駕還宮不題。不意紂王八年,夏四月,天下四大諸侯,率領八百鎮朝覲於商。----那四鎮諸侯,乃東伯侯姜桓楚、南伯侯鄂崇禹、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天下諸侯,俱進朝歌。此時太師聞仲不在都城,紂王寵用費仲、尤渾,各諸侯俱知二人把持朝政,擅權作威,少不得先以禮賄之,以結其心。正所謂:「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內中有位諸侯,乃冀州侯姓蘇名護,此人生得性如烈火,剛方正直,那裹知道奔競夤緣?平昔見稍有不公不法之事,便執法處分,不少假借,故此與二人俱未曾送有禮物。也是合當有事,那日二人查天下諸侯,俱送有禮物,獨蘇護並無禮單,心中大怒,懷恨於心,不題。其日,元旦吉辰,天子早朝,設聚兩班文武,眾官拜賀畢。黃門官啟奏:「陛下!今年乃朝賀之年,天下諸侯,皆在午門外朝賀,聽候聖旨發落。」紂王問首相商容?容曰:「陛下只可宣四鎮首領面君,採問民風土俗,淳龐澆競,國治邦安;其餘諸侯,俱在午門外朝賀。」天子聞言大悅:「卿言極善。」隨命黃門官傳旨:「宣四鎮諸侯見駕,其餘午門外朝賀。」話說四鎮諸侯,整齊朝服,輕搖玉佩,進午門行過九龍穚,至丹墀,山呼朝拜畢,俯伏。王慰勞曰:「卿等與朕宣猷贊化,撫綏黎庶,鎮攝荒服,威遠寧邇,多有勤勞,皆卿等之功耳!朕心喜悅!」東伯侯奏曰:「臣等荷蒙聖恩,官居總鎮;臣等自叨執掌,日夜兢兢,常恕不克負荷,有辜聖心;縱有犬馬微勞,不過臣子分內事,倘不足報涓埃於萬一耳!又何勞聖心垂念?臣等不勝感激!」天子龍顏大喜,命首相商容,亞相比干,於顯慶殿治宴相待。四臣叩頭謝恩,離丹墀,前至顯慶殿相序筵宴不題。天子退朝至便殿,宣費仲、尤渾二人問曰:「前卿奏朕,欲令天下四鎮大諸侯進美女,朕欲頒旨,又被商容諫止。今四鎮諸侯在此,明早召入,當面頒行;俟四人回國,以便揀選進獻,且免使臣往返,二卿意下如何?」費仲俯伏奏曰:「首相誺止採選美女,陛下當日容納,即行停止,此美德也;臣下共知,眾庶共聞,天下景仰。今一旦復行,陛下不足以是取信於臣民,竊以為不可!臣近訪得冀州侯蘇護有一女,艷色天姿,幽閒貞靜;若選進宮幃,隨侍左右,堪任使役。況選一人之女,又不驚擾天下百姓,自不動人耳目。」紂王聽言,不覺大悅:「卿言極善!」即命隨侍官傳旨,宣蘇護。使命來至館驛,傳旨:「宣冀州侯蘇護,商議國政。」蘇護即隨使命至龍德殿,朝見禮畢,俯伏聽命。王曰:「朕聞卿有一女,德性幽閒,舉止中度;朕欲選侍後宮,卿為國戚。食其天祿,受其顯位,永鎮冀州,坐享安康,名揚四海,天下莫不欣羨!卿意下如何?」蘇護聽言,正色而奏曰:「陛下宮中,上有后妃,下至嬪御,不啻數千;妖冶嫵媚,何不足以悅王之耳目?乃聽左右諂諛之言,陷陛下於不義。況臣女蒲柳弱質,素不諳禮度,德容俱無足取;乞陛下留心邦本,連斬此進讒言之小人,使天下後世,知陛下正心修身,納言聽諫,非好色之君,豈不美哉!」紂王大笑曰:「卿言甚不諳大體,自古及今,誰不願女為門楣?況女為后妃,貴敵天下,卿為皇親國戚,赫奕顯榮,孰過於此?卿毋迷惑,當自裁審!」蘇護聞言,不覺厲聲言曰:「臣聞:『人君修德勤政,則萬民悅服,四海景從,天祿永終。』昔日有夏失政,荒淫酒色;惟我祖宗,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克寬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邽乃其昌:永保天命。今陛下不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敗之道也!況人君愛色,必顛覆社稷;卿大夫愛色,必絕滅宗廟;士庶人愛色,必戕賊其身。且君為臣之表率,若不向道,臣下將化之,而朋比作奸,天下事尚忍言哉?臣恐商家六百餘年基業,必自陛下紊亂之矣!」紂王聽蘇護言,勃然大怒曰:「『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違。』況選汝一女為后妃乎?敢以戇言忤朕,面斥朕躬,以亡國之君匹朕,則大不敬,孰過於此?著隨侍官拿出午門,送法司勘問正法。」左右隨將蘇護拿下。轉出費仲、尤渾二人上殿俯伏奏曰:「蘇護忤旨,本該勘問;但陛下因選侍其女,以致得罪,使天下聞之,道陛下輕賢重色,阻塞言路。不若赦之歸國,彼感皇上不殺之恩,自然將此女進貢宮幃,以侍皇上;庶百姓知陛下寬仁大度,納諫如流,而保護有功之臣,是一舉兩得之意,願陛下准臣施行。」紂王聞言,天顏稍霽:「依卿所奏,即降赦旨,令彼還國,不得久羈朝歌。」話說聖旨一下,迅如烈火,即催逼蘇護出城,不容停止。那蘇護辭朝,同至驛亭,眾家將接見,慰問:「聖上召將軍進朝,有何商議?」蘇護大怒,罵曰:「無道昏君,不思量祖宗德業,聽讒言諂媚之言,欲選吾女進宮為妃;此必是費仲、尤渾以酒色迷惑君心,欲專朝政。我聽旨,不覺直言諫諍,昏君道我忤旨,拿送法司;二賊子又奏昏君,赦我歸國,諒我感昏君不殺之恩,必將送吾女進朝歌,以遂二賊奸計,我想聞太師遠征,二賊弄權,眼見昏君必荒淫酒色,紊亂朝政,天下荒荒,黎民倒懸;可憐成湯社稯,化為烏有!我自思若不將此女進官,昏君必興問罪之師;若要送此女進宮,以後昏君失德,使天下人恥笑我不智。諸將必有良策教我?」諸將聞言,齊曰:「吾聞君下正,則臣投外國。今主上輕賢重色,眼見昏亂,不若反出朝歌,自守一國,上可以保宗廟,下可以保身家。」此時蘇護正在盛怒之下,一聞此言,下覺性起,竟不思維,便曰:「大文夫不可做不明白事!」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題詩在午門牆上,表我永不朝商之意。詩曰:

「君壞臣綱,有敗五常,冀州蘇護,永下朝商。」

蘇護題了詩,領家將逕出朝歌,奔本國而去。且言紂王見蘇護當面折諍一番,不能遂願;雖准費、尤二人所奏,不知彼可能將女進貢深宮,以遂朕于飛之樂,正躊躇不悅。只看見午門內臣俯伏奏曰:「臣在午門,見牆上冀州蘇護題有反詩十六字,不敬隱匿,伏乞聖裁!」隨侍接詩,鋪在御案上。紂王一見,大罵:「賊子無禮如此!朕體上天好生之德,不殺鼠賊,赦令歸國;彼反寫詩午門,大辱朝廷,罪在不赦。」即命宣殷破敗、晁田、魯雄……等,統領六師,朕須親征,必滅其國。當駕官隨宣魯雄等見駕,不一時魯雄等朝見,禮畢。王曰:「蘇護反商,題詩午門,甚辱朝綱,情殊可恨,法紀難容!卿等統人馬二十萬為先鋒,朕親率六師以聲其罪。」魯雄聽罷,低首暗想:「蘇護乃忠良之士,素懷忠義,何事觸忤,天子自欲親征,冀州休矣!」魯雄為蘇護俯伏奏曰:「蘇護得罪於陛下,何勞御駕親征!況且四大鎮諸侯,俱在都城尚未歸國。陛下可點一二路征伐,以擒蘇護,明正其罪,自不失撻伐之威,何必聖駕遠至其地?」紂王聞魯雄之言,問曰:「四侯誰可征伐?」費仲在傍出班奏曰:「冀州乃北方崇侯虎屬下,可命侯虎征伐。」紂王即准施行。魯雄在側,自思:侯虎乃貪鄙橫暴之夫,提兵遠出,所經地方,必遭賤害,黎庶何以得安?現有西伯姬昌,仁德四布,信義素著,何不保舉此人?庶幾兩全。紂王正命傳旨,魯雄奏曰:「侯虎雖鎮北地,恩信尚未孚於人,恐此行未能伸朝廷威德;不如西伯姬昌仁義素著,陛下若假以節鉞,自不勞矢石,可擒蘇護,以上其罪。」紂王思想良久,俱准奏。特旨令二侯秉節鉞,得專征伐。使命持旨到顯慶殿宣讀不題。只見四鎮諸侯,與二相飲宴未散,忽報:「旨意下!」不知何事?天使曰:「西伯侯、北伯侯接旨。」二侯出席接旨,跪聽宣讀:

詔曰:「朕聞『冠履之分維嚴,事使之道無二。』故『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違命。』乃所以隆尊卑,崇任使也。茲不道蘇護,狂悖無禮,立殿忤君,紀綱已失;赦彼歸國,不思自新,輒敢寫詩午門,安心叛主,罪在不赦。賜爾姬昌等節鉞,便宜行事,往懲其忤,毋得寬縱,罪有攸歸。故茲詔示汝往,欽哉謝恩!」

天使讀畢,二人謝恩平身。姬昌對二丞相三侯伯言曰:「蘇護朝商,未進殿廷,未參聖上。今詔旨有「立殿忤君,」不知此語何來?且此人素懷忠義,累有軍功,午門題詩,必有詐偽;天子聽信何人之言,欲伐有功之臣?恐天下諸侯不服。望二位丞相,明日早朝見駕,請察其詳。蘇護所得何罪?果言而正,伐之可也。倘言而不正,合當止之。」比干言曰:「君候之言是也!」崇侯虎在傍言曰:「『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今詔旨已出,誰敢抗違?況蘇護題詩午門,必然有據,天子豈無故而發此難端?今諸侯八百,俱不遵王命,大肆猖獗,是王命不能行於諸侯,乃取亂之道也!」姬昌曰:「公言雖善,是執其一端耳!不知蘇護乃忠良君子,素秉丹忱,忠信為國,教民有方,治兵有法;數年以來,並無過失。今天子不知為何人迷惑?興師問罪於善類,此一舉,恐非國家之祥瑞。只願當今不是干戈,不行殺伐,共樂堯天。況兵乃凶象,所陘地方,必有驚擾之虞;且勞民傷財,窮兵黷武,師出無名,非盛世所宜有者也。」崇侯虎曰:「君言固是有理,獨不思君命所差,概不由己。且煌煌天語,誰敢有違,以自取欺君之罪乎?」姬昌曰:「既如此,公可領兵前行,我兵隨後便至。」當時各散。西伯對二丞相言:「侯虎先去,姬昌暫回西岐,領兵續進。」遂各散不題。次日崇侯虎下教場,整點人馬,辭朝起行。且言蘇護離了朝歌,同眾士卒不一日回到冀州。護之長子蘇全忠,率領諸將出郭迎接。其時父子相會進城,帥府下馬,眾將到殿前見畢。護曰:「當今天子失政,天下諸侯朝覲,不知那一個奸臣,暗奏吾女姿色,昏君宣吾進殿,欲將吾女選立宮妃;彼時被吾當面諫諍,不意昏君大怒,將我拿問忤旨之罪。當有費仲、尤渾二人保奏,將我赦回,欲我送女進獻。彼時心甚不快,偶題詩句於午門而反商;此時昏君必點諸侯前來問罪。眾將官聽令,且將人馬訓練,城垣多用滾木砲石,以防攻打之虞。」諸將聽令,日夜隄防,不敢稍懈,以待廝殺。話說崇侯虎領五萬人馬,即日出兵,離了朝歌,望冀州進發。但見:

轟天砲響,震地鑼鳴。轟天砲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鑼鳴,萬仞山前丟霹靂。旛旆招展,三春楊柳迎風;號帶飄揚,七夕彩雲蔽月。刀鎗閃灼,三冬瑞雪鋪銀;劍戟森嚴,九月秋霜篕地。騰騰殺氣鎖天臺,隱隱紅雲遮碧岸;十里汪洋波浪滾,一座兵山出土來。

大兵正行,所過府道縣,非止一日。前哨馬來報:「人馬至冀州,請千歲軍令定奪。」侯虎傳令安營,怎見得?

東擺蘆葉點鋼鎗,南擺月樣宣花斧;西擺馬閘雁翎刀,北擺黃花硬弓弩。中央戊己按勾陳,殺氣離營四十五;轅門下按九宮星,大寨暗藏八卦譜。

侯虎按下營寨,早有報馬報到冀州。蘇護問曰:「那路諸侯為將?」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蘇護大怒曰:「若是別鎮諸侯,還有他議;此人素行不道,斷不能以禮解釋,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軍威,且為萬姓除害。」傳令點兵,出城廝殺。眾將聽令,各整軍器出城,一聲砲響,殺氣振天。城門開處,將軍馬一字排開。蘇護大叫曰:「傳將進去,請主將轅門答話。」探事馬飛報進營,侯虎傳令整點人馬;只見門旂開處,侯虎坐逍遙馬,統領眾將出營,展兩杆龍鳳繡旗,後有長子崇應彪壓住陣腳,蘇讓見侯虎飛鳳盔,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紫驊騮,斬將大刀,按於鞍□之上,蘇護一見,馬上欠身曰:「君侯別來無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天子無道,輕賢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聽讒佞之言,欲強納臣子之女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變亂,不才自各守邊疆,賢侯何故興此無名之師?」崇侯聽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詔旨,題反詩於午門,是為賊臣,罪不容誅。今奉詔問罪,當早肘膝轅門,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貫甲,以騁其強暴哉?」崇俟回顧左右:「誰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將,頭戴鳳翅盔,黃金甲,大紅袍,獅鸞帶,青驄馬,厲聲而言曰:「待末將摛此叛賊。」連人帶馬,滾至軍前。這壁廂有蘇護之子蘇全忠,見那陣上一將當先,斜剌裏縱馬搖戟曰:「慢來!」全忠認得是偏將梅武,梅武曰:「蘇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而欲強抗天兵,是自取滅族之禍矣!」全忠拍馬搖戟,劈胸來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見:

二將陣前交戰,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致使英雄相馳騁。這個那分上下,那個兩眼難睜;你拿我凌湮閣上標名,我捉你丹鳳樓前畫影。

斧來戟架,繞身一點鳳搖頭;戟去斧迎,不離腮邊過頂額,兩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蘇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馬下。蘇護見子得勝,傳令擂鼓;冀州陣上,大將趙丙、陳季貞,縱馬輪刀殺將來,一聲喊起,只殺得愁雲蕩蕩,慘霧漫漫,尸橫遍野,血濺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黃元濟、崇應彪,且戰且走,至十里之外。蘇護傳令,鳴金收兵,同城到帥府,昇殿坐下,賞勞有功諸將。蘇護曰:「今日雖大破一陣,彼必整兵復仇;不然,定請兵益將,冀州必危,如之奈何?」言未崋,副將趙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雖勝,而征戰似無已時;前者題反詩,今日殺軍斬將,拒敵王命,此皆不赦之罪。況天下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盛怒之下,又點幾路兵來;冀州不過彈丸之地,誠所謂:『以石擊卵,立見傾危。』若依末將愚見,一不做,二不休。侯虎新敗,不過十里遠近,乘其不備,人銜枚,馬摘轡,暗劫營寨,殺他片甲不存,方知我等利害。然後再尋那一路賢良諸侯,依附於彼,庶可進退,方可以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蘇護聞言大悅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傳令,命子全忠率領三千人馬,出西門十里五岡鎮埋伏,全忠領命自去。陳季貞統左營,趙丙統右營,護自統中營;時值黃昏之際,捲旂息鼓,人銜枚,馬摘鈴,聽砲為號,諸將聽命,不表。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征伐,孰知今日損兵折將,心甚慚愧;只得將敗殘軍兵收聚,扎下行營,鬱鬱不樂。對眾將曰:「吾自行軍,征伐多年,未嘗有敗,今日折了梅武,損了三軍,如之奈何?」旁有大將黃元濟諫曰:「君侯豈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煩,宜當保重。」侯虎置酒軍中,眾將歡飲不題。有詩為證:

「侯虎提兵事遠征,冀州城外駐行旌;三千鐵騎摧殘後,始信當年浪得名。」

且言蘇護把人馬暗暗調出城來,只待劫營,時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馬報與蘇護,護即傳令,將號砲放起,一聲響亮,如天崩地塌,三千鐵騎,一齊發喊,衝殺進營,如何抵當,好生利害!怎見得?

黃昏兵到,黑夜軍臨。黃昏兵到,沖開隊伍怎支持;黑夜軍臨,撞倒寨門馬可立。人聞戰鼓之聲,惟知悚惶奔走;馬聽轟天之砲,難分南北東西。刀鎗亂刺,那明上下交鋒;將上相迎,莫辨自家別個。濃睡軍東沖西走,未醒將怎著盔甲?先行官不及鞍馬,中軍帥赤足無鞍。劊子手東三西四,拐子馬南北奔逃;劫營將驍如猛虎,沖寨軍矯似遊龍。著刀的連肩拽背,著鎗的兩臂流血;逢劍的砍開甲冑,遇斧的劈破天靈。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遍地尸橫;著傷軍哀哀叫苦,中箭將咽咽悲聲。棄金鼓旛幢滿地,燒糧草四野通紅,只道是奉命征討,誰指望片甲無存?愁雲直上九重天,一派敗兵隨地擁。

只見三路雄兵,人人驍勇,個個爭先,一片喊殺之聲,沖開七層圍子,撞倒八面虎狼。單言蘇護一騎馬一條鎗,直殺入陣來,捉拿崇侯虎。左右營門,喊聲振地。崇侯虎正在夢中,聽見喊聲,披衣而起,上馬提刀,沖出帳來。只見燈光影裏,看蘇護金盔金甲,大紅袍,玉束帶,青驄馬,火龍鎗,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馬受縳。」撚手中鎗劈心刺來,侯虎看慌,將手中刀對面來迎,兩馬交鋒;正戰時,只見崇侯虎長子應彪帶領金葵、黃元濟殺將來助戰。崇營左糧道門趙丙殺來,右糧道門陳季貞殺來,兩家混戰,夤夜交兵。怎見得?

征雲籠地戶,殺氣鎖天關。天昏地暗排兵,月下風前布陣。四下裏齊舉火把,八方處亂滾燈毬。那營裏數員戰將廝殺,這營中千匹戰馬如龍。燈影戰馬,火映征夫。燈影戰馬,千條烈焰照貔貅;火映征夫,萬道紅霞籠懈豸。開弓射箭,星前月小吐寒光;轉背掄刀,燈裏火中生燦爛。鳴金小校,懨懨二目竟難睜;擂鼓兒郎,漸漸雙手不能舉。刀鎗來架,馬蹄下人頭亂滾;劍去戟迎,頭盔上血水淋漓。鎚鞭並舉,燈前小校盡傾生;斧傷人,目下兒郎多喪命。喊聲振地自相殘,哭泣蒼天連叫苦。只殺得滿營砲響沖霄漢,星月無光斗府迷。

話說兩家大戰,蘇護有心劫營,崇侯虎不曾防備;冀州人馬,以一當十,金葵正戰,早被趙丙一刀砍於馬下。侯虎見勢不能支,且戰且走。有長子應彪保父,殺一條路逃走,好似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冀州人馬,兇如猛虎,惡似豺狼,只殺的尸橫遍野,血滿溝渠,急忙奔走,夜半更深,不認路途而行,只要保全性命。蘇護趕殺侯虎敗殘人馬,約二十餘里,傳令鳴金收軍。蘇護得全勝,回冀州。單言崇侯虎領敗兵,父子迤邐望前正走,只見黃元濟、孫子羽催後軍趕來,並馬而行。侯虎在馬上對眾將嘆曰:「吾自提兵以來,未嘗大敗;今被逆賊暗劫吾營,黑夜交兵,未曾準備,以致損折軍將,此恨如何不報?吾想西伯姬昌,自在安然,連逆旨意,按兵不動,坐觀成敗,真是可恨!」長子應彪答曰:「吾軍新敗,銳氣已失,不如按兵不動。遣一軍催西伯侯起兵,前來接應,再作區處。」侯虎曰:「我兒所見甚明,到天明收住人馬,再作別議。」言末畢,一聲砲響,喊殺連天,只聽得叫:「崇侯虎快快下馬受死!」侯虎父子眾將急向前看時,見一員小將,束髮金冠,金抹額,雙搖兩根雉尾,大紅袍,金鎖甲,銀合馬,畫杆戟,面如滿月,脣若塗硃,厲聲大罵:「崇侯虎!吾奉父親之命,在此候你多時,可速倒戈受死,還不下馬,更待何時?」侯虎大罵曰:「奸賊子!你父子謀反,忤逆朝廷。殺了朝廷命官,傷了天子軍馬,罪業如山。寸磔汝尸,倘不足以贖其辜。偶爾夤夜,中賊奸計,輒敢在此耀武揚威,大言不慚。不日天兵一到,汝父子死無葬身之地。誰與我拿此反賊?」黃元濟縱馬舞刀直取,蘇全忠用手面相迎,兩馬相交,一場大戰。

括地寒風聲颯颯,滾滾征塵飛紫雲,咇咇撥撥馬蹄鳴,叮叮咚咚袍甲結。齊心刀砍錦征袍,舉意鎗刺連環甲;只殺得搖旗小校手連顛,擂鼓兒郎鎚亂匝。

二將酣戰,正不分勝負。孫子羽縱馬舞叉,雙戰全忠;全忠大喝一聲,刺子羽於馬下。全忠復奮勇來戰侯虎,侯虎父子,雙迎土來,戰住全忠。全忠抖擻神威,好似弄風猛虎,擾海蛟龍,戰住三將。正戰間,全忠賣個破綻,一戟把崇侯虎護心金甲挑下了半邊。侯虎大驚,將馬一夾,跳出圍來,往外便走。崇應彪見父親敗走,意急心忙,慌了手揤;不提防被全忠當心一戟刺來,應彪急閃時,早中左臂,血淋袍甲,幾乎落馬。眾將急上前架住,救得性命,望前逃走。全忠欲要追趕,又恐黑夜之間,不當穩便,只得收了人馬進城。此時天色漸明,兩邊來報蘇護。護令長子到殿前問曰:「可曾拿了那賊?」全忠答曰:「奉父親將令,在五間鎮埋伏,至半夜敗兵方至。孩兒奮勇刺死孫子羽,挑崇侯虎護心甲,傷崇應彪左臂,幾乎落馬,被眾將救逃。奈黑夜不敢造次追趕,故此回兵。」蘇護曰:「好了這老賊!我兒且自安息。」不題。不知崇侯虎往何處借丘?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姬昌解圍進妲己

崇侯奉敕伐諸侯,智淺謀庸枉怨尤;白晝調兵輸戰策,黃昏劫寨失前籌。從來女色多亡國,自古權奸不到頭;豈是紂王求妲己,應知天意屬東周。

話說崇侯虎父子帶傷,奔走一夜,不勝困乏。急收聚敗殘人馬,十停止存一停,俱是滯著重傷。侯虎一見眾軍,不勝感傷。黃濟元轉上前曰:「君侯何故感嘆?勝敗軍家常事,昨日偶未提防,誤中奸計;君侯且將殘兵暫行劄住,可發一道催軍文書,往西岐催西伯速調兵馬前來,以便截戰。一則添兵相助,二則可復今日之恨耳。不知君侯意下若何?」侯虎聞言沉吟曰:「姬昌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我今又去催他,反便宜了他一個違逆聖旨罪名。」正遲疑間,只聽前邊人馬大隊而來;崇侯虎不知何處人馬,駭得魂不附體,魄繞空中。急自上馬,望前看時;只見兩杆旂旛開處,見一將面如鍋底,海下赤髯,兩道白眉,眼如金鈴,帶九雲烈焰飛獸冠,身穿鎖子連環甲,大紅袍,腰繫白玉帶,騎火眼金睛獸,用兩柄湛金斧。此人乃崇侯虎兄弟崇黑虎也,官拜曹州侯。侯虎一見是親弟黑虎,其心方安。黑虎曰:「聞長兄兵敗,特來相助;不意此地相逢,實為萬幸!」崇應彪馬上亦欠身稱謝叔父:「有勞遠涉。」黑虎曰:「小弟此來與長兄合兵,復往冀州,弟自有處。」彼時大家合兵一處,崇黑虎只有三千飛虎兵在先,隨後二萬有餘人馬,復到冀州城下安營。曹州兵在先,吶喊叫戰。冀州報馬飛報蘇護:「今有曹州崇黑虎兵至城下,請爺軍令定奪。」蘇護聞報,低頭默默無語,半響乃言曰:「黑虎武藝精通,曉暢玄理;滿城諸將,皆非對手,如之奈何?」左右諸將聽護之言,不知詳細。只見長子全忠上前日:「兵來將當,水來土掩,諒一崇黑虎,有何懼哉?」護曰:「汝少年不諳事體,自負英雄;不知黑虎曾遇異人,傳授道術,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中之物,不可輕視。」全忠大叫曰:「父親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孩兒此去,不生擒黑虎,誓不回來見父親之面!」護曰:「汝自取敗,勿生後悔。」全忠那裏肯住,翻身上馬,開放城門,一騎當先,厲聲高叫:「探馬的,與我報進中軍:「叫崇黑虎與我打話!」」藍旂忙報與二位主帥得知:「外有蘇全忠討戰。」黑虎暗喜曰:「吾此來:一則為長兄兵敗,二則為蘇護解圍,以全吾友誼交情。」令左右備坐騎,即翻身來至軍前,見全忠耀武揚威。黑虎曰:「全忠賢姪!你可回去,請你父親出來,我自有話說。」全忠乃幼年之人,不諳事體;又聽父親說黑虎梟勇,焉肯善回?乃大言曰:「崇黑虎!我與你勢成敵國;我父親又與你論甚交情?速倒戈收軍,饒你生命。不然,悔之晚矣!」黑虎大怒曰:「小畜生!焉敢無禮。」舉湛金斧劈面砍來,全忠將手中戟急架相迎,獸馬相交,一場惡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尋鬥賭,兩下交鋒誰敢阻?這個似搖頭獅子下山岡,那個如擺尾狻猊尋猛虎;這一個真心要定錦乾坤,那一個實意欲把江山補。從來惡戰幾千番,不似將軍真英武。

二將大戰冀州城下,蘇全忠不知崇黑虎幼拜截教真人為師。秘授一個葫蘆,背伏在脊骨上,有無限神通。全忠只倚平生勇猛,又見黑虎用的是短斧,不把黑虎放在心上,眼底無人,自逞己能,欲要擒獲黑虎,把平日所習武藝,盡行使出。戟有尖有枝,九九八十一進步,七十二開門,騰,挪,閃,讓,遲,連,收,放,怎見好戟?

能工巧匠費經營,老君爐裹煉成兵;造出一根銀尖戟,安邦定國乾坤。黃旛展,三軍害怕;豹尾動,戰將心驚。沖行營,猶如大蟒;踏大寨,虎蕩羊群。休言鬼哭與神嚎,多少兒郎輕喪命;全憑此寶安天下,晝戟長旛定太平。

蘇全忠使盡平生精力,把崇黑虎殺了一身冷汗。黑虎歎曰:「蘇護有子如此,可謂佳兒!真是將門有種。」黑虎把斧一晃,撥馬便走;就把蘇全忠在馬上笑了一個腰軟骨酸:「若聽俺父親之言,竟為所誤;誓拿此人,以滅我父之口!」放馬趕來,那裹肯捨?緊走緊趕,慢走慢追;全忠定要成功,往前趕有多路。黑虎聞腦後金鈴響處,回頭見全忠趕來不捨;忙把脊梁上紅葫蘆頂揭去,念念有詞。只見紅葫蘆裹邊一道黑氣沖出,放開如網羅大小,黑湮中有噫啞之聲,遮天映日飛來,乃是鐵嘴神鷹,張開口劈面咬來。全忠只知馬上英雄,那曉得黑虎異術,急展戟護其身面,坐下馬早被神鷹一嘴,把眼啄了;那馬跳將起來,把蘇全忠跌了個金冠倒掛,鎧甲離鞍,撞下馬來。黑虎傳令拿了,眾將一擁向前,把蘇全忠綁縛二臂;黑虎掌得勝鼓回營,轅門下馬。探馬報崇侯虎:「二老爺得勝,生擒反臣蘇全忠轅門聽令。」侯虎傳令,請黑虎上帳,見黑虎口稱:「長兄!小弟擒蘇全忠已至轅門。」侯虎喜不自勝,傳令推來。不一時,把全忠推至帳前,蘇全忠立而不跪。侯虎道:「你前夜五岡鎮,那樣英雄今日惡貫滿盈,推出斬首示眾。」全忠厲聲大罵曰:「要殺就殺,何必作此威福?我蘇全忠視死輕如鴻毛,只不忍你一班奸賊,蠱惑聖聰,陷害萬民,將成湯基業,被你等斷送了!但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耳!」侯虎大怒,駕日:「黃口孺子,今已被擒,倘敢簧舌。」令推出斬之。方欲行刑,轉過崇黑虎言曰:「長兄暫息雷霆,蘇全忠被擒,雖則該斬,奈他父子皆係朝廷犯官,前聞旨意拿解朝歌,以上國法。況護有女妲己,姿貌甚美,倘天子終有憐恤之意,一朝赦其不臣之罪;那時或歸罪於我等,是有功而反無功也。且姬伯未至,我兄弟何可任其咎?不若且將全忠囚禁後營,破了冀州,擒護滿門,解人朝歌,請旨定奪,方為上策。」侯虎曰:「賢弟之言極善,只是好了這反賊耳!」傳令:「設宴與你二爺賀功。」按下不表。且言冀州探馬報與蘇護,長公子出陣被擒。蘇護曰:「不必言矣!此子不聽父言,自恃己能,今日被擒,理之當然。但吾為豪傑一場,今親子被擒,強敵壓境,冀州不久為他人所有,卻為何來?只因生了妲己,昏君聽信讒佞,使我滿門受禍,黎庶遭殃;這都是我生此不肖之女,以遭此無窮之禍耳!倘久後此城一破,使我妻女擒往朝歌,露面拋頭,尸骸殘暴,惹天下諸侯笑我為無謀之輩。不若先殺妻女,然後自刎,庶幾不失大丈夫之所為。」蘇護帶十分煩惱,仗劍走進後廳;只見小姐妲己盈盈笑臉,微吐朱脣,口稱:「爹爹!為何提劍進來?」蘇謢一見妲己,乃親生之女,又非仇敵,此劍焉能舉的起,蘇護不覺含淚點頭言曰:「冤家!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被他人所殺,宗潮被他人所有;生你一人,斷送我蘇氏一門。」正感歎間,只見左右擊雲板:「請老爺升殿,崇黑虎索戰。」護傳令:「各城門,嚴加防守,準備攻打;崇黑虎素有異術,誰敢拒敵?」急令眾將上城,支起弓弩,架起信砲灰瓶滾木之類,一應完全。黑虎在城下暗想:「蘇兄你出來與我商議,方可退兵;為何懼我,反不出戰?這是何說?」沒奈何暫且回兵。探馬報與侯虎,侯虎即請黑虎上帳坐下,就言蘇護閉門不出。侯虎曰:「可架雲梯攻打。」黑虎曰:「不必攻打,徒費心力;今只因其糧道,使城內百姓不能接濟,則此城不政自破矣!長兄可以逸待勞,俟西伯侯兵來,再作區處。」按下不表。且言蘇護在城內,並無一籌可展,一路可投,真為束手待斃。正憂悶間,忽聽來報:「啟君侯!督糧官鄭倫候令。」護歎曰:「此糧雖來,實為無益。」急叫進來。鄭倫到滴水檐前,欠身行禮畢。倫曰:「末將路聞君侯反商,崇侯奉旨征討;因此上未將心懸兩地,星夜奔回。但不知君侯勝負如何?」蘇護曰:「昨因朝商,昏君聽信讒言,欲納吾女為妃;吾以正言諫諍,致觸昏君,便欲問罪。不意費、尤二人,將計就計,赦吾歸國,使我自進其女;吾因一時暴譟,題詩反商。今天子命崇侯虎伐吾,連贏他二三陣,損軍折將,大獲全勝;不意曹州崇黑虎將吾子全忠拿去。吾想黑虎身有異術,勇冠三軍,吾非敵手:今天下諸侯八百,我蘇護不知往何處投託?自思至親不過四人,長子今可被檎,不若先殺妻女,然後自盡,庶不使天下後世取笑。汝眾將士可收拾行裝,往投別處,莫誤公等之前程耳!」蘇護言罷,不勝悲泣。鄭倫聽言,大叫曰:「君侯今日是醉了迷了癡了!何故說出這等不堪言語?天下諸侯有名者,西伯姬昌、東伯姜桓楚、南伯鄂崇禹,總八百鎮諸侯。一齊都到冀州,也不在我鄭倫眼角之內,何苦自視卑弱如此?末將自幼相從君侯,荷蒙提絜,玉帶垂腰;末將願效駑駘,以盡犬馬。」蘇護聽鄭倫之言,對眾將曰:「此人催糧,路逢邪氣,滿口亂談;且不但天下八百鎮諸侯。只因崇黑虎曾拜異人。傳授道術,神鬼皆驚,胸藏韜略,萬夫莫敵,你如何輕視此人?」只見鄭倫聽罷,按劍大叫曰:「君侯在上,末將不生擒黑虎來見,把頂上首級,納於眾將之前。」言罷,不由軍令,翻身上了火眼金睛獸,使兩柄降魔杵,放砲開城,排開三千烏鴉兵,像一塊烏雲捲地。及至營前,厲聲高叫曰:「只叫崇黑虎出來見我。」崇營探馬報人中軍:「啟二位老爺!冀州有一將,請二爺答話。」黑虎欠身曰:「待小弟一往。」調本部三千飛虎兵,一對旗旛開處,黑虎一人當先;見冀州城下有一簇人馬,按北方壬癸水,如一片烏雲相似。那一員將,面如紫棗,鬚似金針,帶九雲烈焰冠,大紅袍,金鎖甲,玉束帶,騎火眼金睛獸,使兩根降魔杵。鄭倫見崇黑虎裝束稀奇,帶九雲四獸冠,大紅袍,連環鎧,玉束帶,也是金睛獸,使兩柄湛金斧。黑虎認不得鄭倫,叫曰:「冀州來將通名。」鄭倫曰:「冀州督糧上將鄭倫也。汝莫非曹州崇黑虎,擒我主將之子,自恃強暴,可速獻出我主將之子,下馬受縛;若道半個不是,立為齏粉。」崇黑虎大怒罵曰:「好匹夫!蘇護違犯天條,有碎骨粉身之禍;你皆是反賊逆黨,敢如此大膽,妄出狂言。」催開坐下獸,輪起手中斧,飛來直取鄭倫。鄭倫手中杆,急架相還。二獸相迎,一場大戰。但見:

兩陣咚咚發戰鼓,五采旛幢空中舞;三軍陃喊助神威,慣戰兒郎持弓弩。二將齊縱金睛獸,四臂齊舉斧共杆。這一個怒發如雷烈焰生,那一個自小生來性情鹵;這一個面如鍋底赤鬚長,又只見那一個臉似紫棗紅霞肚。這一個蓬萊馬中斬蛟龍,那一個萬仞山前誅猛虎;這一個崑崙山上拜明師,那一個八卦爐邊參老祖。這一個學成武藝將江山整,那一個秘授道術把乾坤補。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杵對斧。

二將相交,只殺得紅雲慘慘,白霧霏霏;兩家棋逢對手,將遇作家,來往有二十四五回台。鄭倫見崇黑虎脊背上背一紅葫蘆;鄭倫自思:「主將言:『此人有異人傳授秘術,』即此是他法術。常人道:『打人不如先下手。』」鄭倫也曾拜西崑崙度厄真人為師,真人知道鄭倫封神榜上有名之士,特傳他鼻竅中二氣,吸人魂魄;凡與將對敵,逢之即擒。故此著他下山,投冀州掙一條玉帶,享人間福祿。今日會戰,鄭倫手中杵,在空中一晃,後邊三千烏鴉兵,一聲吶喊,行如長蛇之勢。人人手執撓鉤,個個橫拖鐵索,飛雲閃電而來。黑虎觀之,如擒人之狀。黑虎不知其故,只見鄭倫竅中一聲響如鐘聲,竅中兩道白光噴將出來,收人魂魄。崇黑虎耳聽其聲,不覺眼目昏花,跌了個金冠倒豎,鎧甲離鞍,一對戰靴,空中亂舞。烏鴉兵生擒活捉,繩綁二臂。黑虎半響方醒,定睛看時,已被綁了。黑虎怒曰:「此賊好賺眼法,如何不明不白,將我擒獲?」只見兩邊掌得勝鼓進城。有詩為證:

「海島名師授秘奇,英雄猛烈世應稀;神鷹十萬全無用,方顯男兒語不移。」

且言蘇護正在殿上,忽聽得城外響鼓,嘆曰:「鄭倫休矣!」心甚遲疑。只見探馬飛報進來:「啟老爺!鄭倫生擒崇黑虎,請令定奪。」蘇護不知其故,心不暗想:「倫非黑虎之敵手,如何反為所擒?」急傳令:「進來!」倫至殿前。將黑虎被擒,訴說一遍;只見眾士卒,把黑虎簇擁至階前。護即下殿,叱退左右,親釋其縛;跪下言曰:「護今得罪天子,乃無地可容之犯臣;鄭倫不諳事體,觸犯天威,護當死罪。」崇黑虎答曰:「仁兄與弟一拜之交,未敢忘義;今被部下所擒,愧身無地。又蒙厚禮相看,黑虎感恩非淺。」蘇護尊黑虎上坐,命鄭倫眾將來見。黑虎口:「鄭將軍道術精奇,今被所擒,使黑虎終身悅服。」護令設宴,與黑虎二人歡飲。護把天子欲進女之事,一一對黑虎訴了一遍。黑虎曰:「小弟此來,一則為兄失利,二則為仁兄解圍。不期令郎年紀幼小,自恃剛強,不肯進城請仁兄答話,因此被小弟擒回在後營,此小弟實為仁兄也。」蘇護謝曰:「此德此倩,何敢有忘?」不言二侯城內飲酒。單言報馬進轅門來報:「啟老爺!二爺被鄭倫擒去,未知吉凶,請令定奪。」侯虎自思:「吾弟自有道術,為何被擒?」其時掠陣官言:「二爺與鄭倫正戰之間,只見鄭倫把降魔杵一擺,三千烏鴉兵一齊而至;只見鄭倫鼻子裏兩道白光出來,如鐘聲響亮,二爺便撞下馬來,故此被擒。」侯虎聽說驚曰:「世上如何有此異術?再差探馬打聽虛賞。」言未畢,報:「西伯侯差官轅門下馬。」侯虎心中不悅,吩咐:「令來!」只見散宜生素服角帶,上帳行禮畢:「卑職散宜生拜見君侯。」侯虎口:「大夫!你主公為何偷安,竟不為國,按兵不動,違逆朝廷旨意?你主公甚非為人臣之禮。今大夫此來,有何話說?」宜生答曰:「我主公言:『兵者,兇器也;」人君不得已而用之。今因小事,勞民傷財,驚慌萬戶,所過州縣府道,調用一應錢糧,路途跋涉,百姓有征租榷稅之擾,軍將有披堅執銳之苦。因此我主公使卑職下一紙之書,以息烽煙;使蘇護進女王廷,各罷兵戈,不失一殿股肱之意。如不獲從,大兵一至,勦叛除奸,罪當滅族,那時蘇護死而無悔。」侯虎聽言大笑曰:「姬昌自知違逆朝廷之罪,特用此支吾之詞,以求自釋。吾先到此,損兵折將,惡戰數場;那賊焉肯見一紙之書而獻女也?吾且看大夫往冀州見蘇護如何?如不依允,看你主公如何回旨?你且去!」宜生出營上馬,逕到城下叫門:「城上的報與你主公,說西伯侯差官下書。」城上士卒忙報上殿:「啟爺!西伯侯差官在城下,口稱上書。」蘇護與崇黑虎飲酒末散。護曰:「姬伯乃西岐之賢人,速令開城,請來相見。」不一時,宜生到殿前行禮畢。護曰:「大夫今到敝郡,有何見諭?」宜生曰:「卑職今奉西伯侯之命,前月君候之題反詩,得罪天子。當即效命起兵問罪。我主公素知君侯忠義,故此按兵,未敢侵犯。今有書上達君侯,望君侯詳察賜行。」宜生將錦囊內書獻與蘇護,護接書開拆。書曰:

「西伯侯姬昌百拜冀州君侯蘇公麾下:昌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天子欲選艷妃,凡公卿士庶之家,豈得隱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選入宮,自是美事,足下竟與天子相抗,是足下忤君,且題詩午門,意欲何為?足下之罪,已在不赦。足下僅知小節,為愛一女,而失君臣大義。昌素聞公忠義,不忍坐視,特進一言,可轉禍為福,幸垂聽焉!且足下欲進女王廷,實有三利:女受宮幃之寵,父享椒房之貴,宮居國戚,食祿千鍾,一利也。冀州水鎮,滿宅無驚,二利也。百姓無塗炭之苦,三軍無殺戮之傷,三利也。公若執迷,三害日下至矣:冀州失守,宗廟無存,一害也。骨肉有滅族之禍,二害也。軍民遭兵燹之災,三害也。大丈夫當捨小節,而全大義,豈得效區區無知之輩,以自取滅亡哉?昌與足下同為商臣,不得不直言上瀆,幸君侯留意也。草草奉聞,立候裁決。謹啟。」

蘇護看畢,半響不言,只是點頭。宜生見護不言,乃曰:「君侯不必猶預,如允以一書而罷干戈,無非上從天命,中和諸侯,下免三軍之苦。此乃主公一段好意,君侯何故緘口無語?乞速降號令,以便施行!」蘇護聞言,對崇黑虎曰:「賢弟你來看一看,姬伯之言,實是有理;果是真心為國為民,乃仁義君子也!敢不如命?」於是命酒管待散宜生於館舍。次日修書贈金帛,令先回西岐:「我隨後進女,朝商贖罪。」宜生拜辭而去。真是一封書抵十萬之師。有詩為證:

「舌辨懸河匯百川,方知川義與臣賢;數行書轉蘇侯意,何用三軍眠枕戟?」

蘇護送散宜生回西岐,與崇黑虎商議:「姬伯之言甚善,可速整裝,以便朝商;毋致遲疑,又生他議。」二人欣喜。不知其女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恩州驛狐狸死妲己

天下荒荒起戰場,致生讒佞亂家邦;忠言不聽商容諫,逆語惟知費仲良。色納狐狸友琴瑟,政猶豺虎逐鸑凰;甘心亡國為污下,贏得人間一捏香。

話說宜生接了回書,竟往西岐不題。且說崇黑虎上前言曰!「仁兄大事已定,可作速收拾行裝,將令愛送進朝歌,連恐有變;小弟回去,放令郎進城,並與家兄收兵回國,具表先達朝廷,以便仁兄朝商謝罪。不得又有他議,致生禍端。」蘇護曰:「蒙賢弟之愛,與西伯之德;吾何愛此一女,而自取滅亡哉?即時打點無疑,賢弟放心。只是我蘇護止此一子,被令兄囚禁行營,賢弟可速放進城,以慰老妻懸望,舉室感恩不淺!」黑虎曰:「仁兄寬心,小弟出去,即時就放他來,不必掛念!」二人彼此相謝。黑虎出城,行至崇侯虎行營。兩邊來報:「啟老爺!二老爺已至營門。」侯虎急忙傳令,講黑虎進營,上帳坐下。侯虎曰:「西伯侯姬昌,好生可惡,今按兵不舉,坐觀成敗;昨遣散宜生來下書,說蘇護進女朝商,至今未見回報。賢弟被擒之後。吾日差人打聽,心甚不安;今得賢弟回來,不勝萬千之喜!不知蘇護果肯朝王謝罪?賢弟自彼處來,一定知蘇護端的,幸道其詳。」黑虎厲聲大叫曰:「長兄!想我兄弟二人,自始祖一脈,相傳六世,俺兄弟係同胞一本。古語有云:『一樹之□,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賢有愚。」長兄你聽我說:蘇護反商,你先領兵征伐,故此損折軍兵;你在朝廷,也是一鎮大諸侯,你不與朝廷幹些好事,專誘天子近於佞臣,故此天下人人怨惡。你五萬之師,總不如一紙之書。蘇護已許進女朝王謝罪,你折兵損將,愧也不愧?辱我崇門。長兄!從今與你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伯父天恩,赦小姪再生,頂戴不盡。」崇黑虎曰:「賢姪可與令尊說,叫他作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同冀州不提。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曹州去了。且說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具表請罪不提。單言蘇全忠進了冀州,見了父母,彼此感恩。蘇護曰:「姬伯前日來書,真是救我蘇氏滅門之禍,此德此恩,何敢有忘?我兒!我想君臣之義至重,君叫臣死,不敢不死;我安敢愛惜一女,以自取敗亡哉?今只得將你妹子送進朝歌,面君贖罪,你可權鎮冀川,不得生事擾民,我不日就回。」全忠拜領父言。蘇護隨進內,對夫人楊氏,將姬伯來書,勸我朝王一節,細說一遍。夫人放聲大哭,蘇護再三安慰。夫人含淚言曰:「此女生來嬌柔,恕不諳侍君之禮,反又惹事。」蘇護曰:「這也沒奈何,只得聽之而已。」夫妻二人,不覺傷感一夜。次日點三千人馬,五百家將,整備氈軍,令妲己梳洗起程。妲己聞令,淚下如雨;拜別母親長兄,婉轉悲啻,百千媚態,真如芍棄籠煙。梨花帶雨,子母怎生割捨?只見左右侍兒吾勸,夫人方哭進府中,小姐也合淚上車,兄全忠送至五里而回。蘇護後保妲己前進,只見前面打桿貴人旂旛,一路上飢餐渴飲,朝登紫陌,暮踐紅麈。過了些綠楊古道,紅杏園林;見了些啼鴉喚春,杜鵑啼月。在路行程,非止一兩日。逢州過縣,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見恩州驛驛丞接見。護曰:「驛丞收拾廳堂,安置貴人。」驛丞啟老爺:「此驛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後凡有一應過往老爺,皆不在裏面安歇,可請貴人權在行營安歇。庶保無慮,不知老爺尊意如何?」蘇護大喝曰:「天子貴人,那怕甚麼妖魅;況有館驛,豈有暫居行營之裏。快去打掃驛中廳堂內室,毋得遲誤取罪。」驛丞忙叫眾人打點廳堂內室,準備鋪陳,注香灑掃,一應收拾停當。蘇護將妲己安置在後面內室裏,有五十名侍兒左右伏侍;將三千人馬,俱在驛外邊圍繞;五百家將,在館驛門首屯劄。蘇護正在廳上坐著,點上蠟燭。蘇護暗想:「方纔驛丞言此處有妖怪,此乃皇華駐節之所,人煙湊集之處,焉有此事?然亦不可不防。」將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傍,剔燈展玩兵書。只聽得恩州城中戌鼓初敲,已是一更時分。蘇護終是放心不下,乃手提鐵鞭,悄步後堂,於左右室內,點視一番。見諸侍兒並小姐寂然安寢,方纔放心。再看兵書,不覺又是二更,不一時將交三更。可煞作怪,忽然一陣風響,透人肌膚,將燈吹滅而復明。怎見得?

非干虎嘯,豈是龍吟。淅凜凜寒風撲面,清冷冷惡氣侵人;到不能開花謝柳,多暗藏水怪山精。悲風影裏露雙睛,一似金燈在慘霧之中;黑夜叢中探四爪,渾如鋼鉤出紫霞之外。尾擺頭搖如狴犴,猙獰雄猛似狻猊。

蘇護被這陣怪風,吹得毛骨聳然,心下正疑惑之間;忽聽後廳侍兒一聲喊叫:「有妖精來了!」蘇護聽得後面有妖精,急忙提鞭在手,搶人後廳,左手執燈,右手執鞭,將轉大廳背後,手中燈已被妖風撲滅。蘇護急轉身再過大廳,急叫:「家將取進燈火。」來時,復進後廳,只見眾侍兒慌張無措。蘇護急到妲己寢榻之前,用手揭起帳幔,問曰:「我兒方纔妖氣相侵,你曾見否?」妲己答曰:「孩兒夢中聽得侍兒喊叫妖精來了,孩兒急待看時,又見燈光,不知是爹爹前來,並不曾看見甚麼妖怪。」護曰:「這個感謝天地庇佑,不曾驚嚇了你,這也罷了。」護復安慰女兒安息,自己巡視,不敢安寢。不知這個回話的,乃是千年狐狸,不知妲己方倏滅燈之時,再出高前取得燈火來,這是多少時候了。妲己的魂魄,已被狐狸吸去,死之久矣。乃借體成形,迷惑紂王,斷送他錦繡江山。此是天數,非人力所為。有詩為證:

「恩州驛內怪風驚,蘇護提鞭撲滅燈;二八嬌客今已喪,錯看妖魅當親生。」

蘇護心慌,一夜不曾著枕,幸喜不曾驚了貴人,託賴天地祖宗庇佑;不然又是欺君之罪,如何解釋?等待天明,離了恩州驛,前往朝歌而來。曉行夜住,飢餐渴飲,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渡了黃河,來至朝歌,按下營寨。蘇護先差官進城齎本章,見武成王黃飛虎。飛虎見了蘇護進女贖罪文書,忙差龍環出城,吩咐蘇護把人馬劄在城外,令護同女進城,到金亭館驛安置。當時權臣費仲、尤渾,蘇護又不先送禮物;嘆曰:「這逆賊你雖則進女贖罪,天子喜怒不測,凡事俱在我二人點綴,其生死存亡,只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全然不理我等,甚是可惡!」不講二人懷恨。且言紂王在龍德殿,有隨侍官啟駕:「費仲候旨。」天子命傳宣,只見費仲進朝,山呼禮畢,俯伏奏曰:「今蘇護之女,已在都門,候旨定奪。」紂王聞奏大怒曰:「這匹夫當日強詞亂政,朕欲置於法,賴卿等諫止,赦歸本國;豈意此賊題詩午門,欺藐朕躬,殊屬可恨!明日早朝,定正國法,以懲欺君之罪。」費仲乘機奏曰:「天子之法,原非為天子所私,乃為萬姓而立;今叛臣賊子不除,是為無法,無法之朝,為天下之所棄。」王曰:「卿言極善,明日朕自有說。」費仲退朝而去。次日,天子登殿,鐘鼓齊鳴,文武侍立。但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線,百囀流鶯繞建章。劍佩聲隨金闕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天子陞殿,百官朝賀畢。王曰:「有奏章者出班,無事且退。」言未畢,午門官啟奏:「冀州侯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王命傳旨宣來。蘇護身服犯官之服,不敢冠旒服冕,來至丹墀之下俯伏,口稱:「犯臣蘇護死罪!」王曰:「冀州蘇護,你題反詩午門,『永不朝商,』及至崇侯虎奉敕問罪,你尚拒敵天兵,損壞命官軍將,你有何說?今又朝君,著隨侍官拿出午門梟首,以正國法。」言未畢,只見首相商容出班諫曰:「蘇護反商,理宜正法;但前日西伯侯姬昌有本,令蘇護進女朝商,以完君臣大義。今蘇謱既遵王法,進女朝王贖罪,情有可原。且陛下因不進女而罪人,已進女而又加罪,其非陛下本心,乞陛下憐而赦之。」紂王猶預未定。有費仲出班奏曰:「丞相所奏,望陛下從之;且宜蘇護女妲己朝見,如果容貌出眾,禮度幽閒,可任役便,陛下便赦蘇護之罪;如不能稱意,可連女斬於市朝,以正其罪。庶陛下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言有理。」看官,只因這費仲一言,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表。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前,高擎象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紂王定睛觀看,見妲巴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腰柳,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脣,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新增國戚,每月俸米二千石。顯慶殿筵宴三日,首相及百官慶賀,皇親誇官三日,文官二員,武官三員,送卿榮歸故地。」蘇護謝恩,兩班文武見天子這等愛色,都有不悅之意。奈天子起駕回宮,無可諫諍,只得都到顯慶殿陪宴。不言蘇護進女榮歸。天子同妲己在壽仙官筵宴,當夜成就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紂王自進妲己之後,朝朝宴樂,夜夜歡娛;朝政廢弛,章奏混淆。群臣便有諫章,紂王視同兒戲,日夜荒淫。不覺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已是三月,不曾設朝。只在壽仙宮,同妲己宴樂,天下八百鎮諸侯,多少本到朝歌,文書房本積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見天下大亂。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雲中子進劍除妖

白雲飛過南山,碧落蕭疏春色間;樓閣金輝來紫霧,交梨玉液駐朱顏。花迎白鶴歌仙曲,拂柳青鸞舞翠鬟;此是仙凡多隔世,妖氛一派透天關。

且言紂王貪戀妲己,終日荒淫,不理朝政。話說終南山有一鍊氣士,名曰雲中子,乃是千年得道之仙。那日閒居無事,手攜水火花籃,意欲往虎兒崖前採藥。方纔駕雲興霧,忽見東南上一道妖氣,直沖透雲霄。雲中子撥雲看時,點首嗟嘆:「此是不過是千年狐狸,今假託人形,潛匿朝歌皇宮之內,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忙喚金霞童子:「你與我將老枯松枝取一段來,待我削一木劍,去除妖邪。」童兒問曰:「何不即用寶劍,斬斷妖邪,永絕禍根?」雲中子笑曰:「千年狐狸,豈足當我寶劍,只此足矣。」童兒取松枝,與雲中子,削成木劍吩咐童兒:「好生看守洞門,我去就來。」雲中子離了終南山,腳踏祥雲,望朝歌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不用乘騎與駕舟,五湖四海任遨遊;大千世界須臾至,石爛松枯當一秋。」

且不言雲中子往朝歌來除妖邪。只說紂王日迷酒色,旬月不朝,百姓皇皇,滿朝文武,議論紛紛,內有上大夫梅柏,與首相商容,亞相比干言曰:「天子荒淫,沉湎酒色,不理朝政,本積如山,此大亂之兆也!公等身為大臣,進退自有當盡的大義。況君有諍臣,父有諍子,士有諍友。下官與二位丞相,俱有責焉。今日不免鳴鼓擊鐘,齊集文武,請駕臨軒,各陳其事,以力諍之,庶不失君臣大義。」商容曰:「大夫之言有理。」傳執殿官鳴鐘鼓,請王登殿。紂王正在摘星樓宴樂,聽見大殿上鐘鼓齊鳴,左右奏請:「聖駕陞殿。」紂王不得已,吩咐妲己曰:「美人暫且安頓,朕出殿就回。」妲己俯伏送駕。紂王秉圭坐輦,臨殿登座。文武百官朝賀畢,天子見二丞相抱本上殿,又見八大夫抱本上殿,與鎮國武成王黃飛虎抱本上殿。紂王連日酒色昏迷,情思厭倦,又見本多,一時如何看得盡,又有退朝之意。只見二丞相進殿伏奏曰:「天下諸侯本章候旨,陛下何事,旬月不臨大殿?日坐深宮。全不把朝綱整理,此必有在王左右,迷惑聖聽者;乞陛下當以國事為重,無得仍前高坐深宮,廢弛國事,大拂臣民之望。臣聞天位維艱,況今天心未順,水旱不均,降災下民,未有不因政治得失所致。願陛下留心邦本,痛改前轍,去讒遠色,勤政恤民;則天心效頓,國富民豐,天下安康,四海受無窮之福矣!願陛下留意焉!」紂王曰:「朕聞四海安康,萬民樂業,止有北海逆命,邑令太師聞仲勦除奸黨;此不過疥癬之疾,何足掛慮?二位丞相之言甚善,朕豈不知?但朝廷百事,俱有首相與朕代勞,自是可行,何嘗有壅滯之患?朕縱臨軒,亦不過垂拱而已,又何必嘵嘵於口舌哉?」君臣正言國事,午門官啟奏:「終南山有一鍊氣士雲中子見駕,有機密事情,未敢擅自朝見,候旨定奪。」紂王自思:「文武諸臣還抱本伺候,不如宣道者見朕閒談,省得百官紛紛議論,且免朕拒諫之名。」傳旨:「宣雲中子。」進午門,過九龍橋,走大道,寬袍大袖,手執拂塵,飄飄徐步而來。好齊整,但見:

頭戴青紗一字巾,腦後兩帶飄雙葉;額前三點按三光,腦後兩圈分日月。道袍翡翠按陰陽,腰下鞭□王母結。腳登一對踏雲鞋,夜晚閒行星斗怯;上山虎伏地埃塵,下海蛟龍行跪接。面如傅粉一般同,脣似丹砂一點血;一心分免帝王憂,好道長兩手補完地缺。

道人左手攜定花籃,右手執著拂塵,走到滴水簷前,執拂塵打個稽首,口稱:「陛下!貧道稽首了!」紂王看這道人如此行禮,心中不悅。自思:「朕貴為天子占有四海,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雖是方外,卻也在朕版圖之內,這等可惡。本當治以慢君之罪,諸臣只說朕不能容物,朕且問他端的,看他如何應我?」紂王曰:「那道者從何處來?」道人答曰:「貧道從雲水而至。」王曰:「何為雲水?」道人曰:「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紂王乃聰明智慧天子,便問曰:「雲水散枯,汝歸何處?」道人曰:「雲散皓月當空,水枯明珠出現。」紂王聞言,轉怒為喜曰:「方纔道者見朕稽首而不拜,大有慢君之心。今所答之言,甚是有理,乃通知通慧之大賢也。」命左右賜坐。雲中子也不謙讓,旁側坐下。雲中子欠身而言曰:「原來如此,天子只知天子貴,三教元來道德尊。」王曰:「何見其尊?」雲中子曰:「聽衲子說來:

「但觀三教,惟道至尊。上不朝於天子,下不謁於公卿;避樊籠而隱跡,脫俗網以修真,樂林泉兮絕名絕利,隱岩谷兮忘辱忘榮。頂星冠而嚁日,披布衲兮長春。或蓬頭而跣足,或丫髻而幅巾。摘鮮花而砌笠,折野草以鋪茵,吸甘泉而漱齒,嚼松柏以延齡。高歌鼓掌,舞罷眠雲。遇仙客兮,則求玄問道;會道友兮,則詩酒談元。笑奢華而濁富,樂自在之清貧。無一毫之罣礙,無半點之牽纏。或三二而參玄論道,或兩兩而究古談今。究古談今兮,嘆前朝之興廢;參玄論道兮,究性命之根因。任寒暑之更變,隨烏免之逡巡。蒼顏返步,白髮還青。攜簞瓢兮,到市□而乞化,聊以充飢;提花籃兮,進山林而採藥,臨難濟人。解安人而利物,或起死兮回生。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老,神之最靈。判吉凶兮,明通爻象;定禍福兮,密察人心。問道法,揚太上之正教:書符籙,除人世之妖氛。謁飛神於帝闕,步罡氣於雷門。扣玄關天昏地暗,擊地戶鬼泣神欽。奪天地之秀氣,採日月之精英,連陰陽而鍊性,養水火以凝胎。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知冥。按四時而採取,鍊九轉而丹成。跨青鸞直沖紫府,騎白鶴遊遍玉京。參乾坤之妙用,表道德之慇懃。比儒者兮官高職顯,富貴浮雲;比截教兮五形道術,正果難成。但談三教,惟道獨尊。」

紂王聽言大悅:「朕聆先生此言,不覺精神爽快,如在塵世之外,真覺富貴如浮雲耳!但不知先生果住何處洞府,因何處而見朕?請道其詳?」雲中子曰:「貧道住終南山玉柱洞,雲中子是也。因貧道閒居無事,採藥於高峰,忽見妖氣貫於朝歌,怪氣生於禁闥,道心不缺,善念常隨;貧道特來朝見陛下,除此妖魅耳!」紂王答曰:「深宮秘闕,禁闥森嚴,防範更密,又非塵世山林,妖魔從何而來?先生此言,莫非錯了!」雲中子笑曰:「陛下!若知說有妖魅,妖魅自不敢至矣。惟陛下不識這妖魅,他方能乘機蠱惑;久之不除,釀成大害。貧道有詩為證:

「艷麗妖嬈最惑人,暗侵肌骨喪元神;若知此是真妖魅,世上應多不死身。』」

紂王曰:「宮中既有妖氛,將何物以鎮之?」雲中子揭開花籃,取出松枝削的劍來,拿在手中,對紂王曰:「陛下不知此劍之妙,聽貧道道來。

「松樹削成名巨闕,其中妙用少人知;雖無寶氣沖牛斗,三日成灰妖氣離。」」

雲中子道罷,將劍奉與紂王。紂王接劍曰:「此物鎮於何處?」雲中子曰:「掛在分宮褸三日,自有應驗。」紂王隨命傳奉官:「將此劍掛在分官樓前。」傳奉官領命而去。紂王復對雲中子曰:「先生有這等道術,明於陰陽,能察妖魅,何不棄終南山而保朕躬,官居願爵,揚名於後世,豈不美哉!何苦甘為淡泊,沒世無聞?」雲中子謝曰:「蒙陛下不棄幽隱,欲貧道居官;奈貧道乃山野慵懶之夫,不識治國安邦之法:『日上三竿猶睡穩,裸衣跣足任遨遊。』」紂王曰:便是這等,有什麼好處?何如衣紫腰金,封妻蔭子,有無窮享用。」雲中子曰:「貧道其中也有好處。

「身消遙,心自在,不操戈,不弄怪,萬事茫茫付度外。吾不思理正事而種韭,吾不思取功名如捨芥,吾不思身服錦袍,吾不思腰懸王帶,吾不思拂宰相之鬚,吾不思恣君王之快,吾不思伏弩長驅,吾不思望塵下拜,吾不思養我者享祿千鍾,吾不思用我老榮膺三代。小小廬不嫌窄,舊舊服不嫌穢,製芰荷以為衣,紉秋蘭以為佩。不問天皇地皇與人皇,不問天籟地籟與人籟,雅懷恍如天地同,興來猶恐天地礙。閒來一枕山中睡,夢魂要赴蟠桃會。那裏管玉兔東升,金烏西墜?』」

紂王聽罷笑曰:「朕聞先生之言,真乃清靜之客。」忙命隨侍官,取金銀各一盤,為先生前途作盤費。不一時,隨侍官將紅漆盤端盤捧過金銀。雲中子笑曰:「陛下之恩賜,貧道無用處。貧道有詩為證:

「隨緣隨分出塵林,似水如雲一片心;兩卷道經三尺劍,一條藜杖五弦琴。囊中有藥逢人度,腹內新詩遇客吟;丹粒能延千載壽,漫誇人世有黃金。」

雲中子道罷,離了九間大殿,打了一稽首,大袖飄風,揚長竟出午門去了!兩傍八大夫,正要上前奏事,又被一個道人來講甚麼妖魅,便耽擱了時候。紂王與雲中子談講多時,已是厭倦,袖展龍袍,起駕回宮,令百官暫退。百官無可奈何,只得退朝。話說紂王駕至壽仙宮前,不見妲己來接駕,紂王心甚不安。只見侍御官接駕,紂王問曰:「蘇美人為何不來接駕?」侍御官啟陛下:「蘇娘娘一時偶染暴疾,人事昏沉,臥榻不起。」紂王聽罷,忙下龍輦,急進寢宮,揭起金龍幔帳,見妲己面似黃金,脣如白紙,昏昏慘慘,氣息微茫,懨懨若絕。紂王便叫:「美人早晨送朕出宮,美貌如花,為何一時有恙,便是這等垂危,叫朕如何是好?」看官這是那雲中子寶劍掛在分宮樓,鎮壓的這狸如此模樣,倘若鎮壓這妖怪死了,可保得成湯天下。也是合該這紂王江山欲失,周室將興,故此紂王終被他迷惑了!表過不提。只見妲己微睜杏眼,強啟朱脣,作呻吟之狀,喘吁吁叫一聲:「陛下!妾身早晨送駕臨軒,午時往迎陛下,不知行至分宮樓前候駕,猛頭見一寶劍高懸,不覺驚出一身冷汗,竟得此危症。想賤妾命薄緣慳,不能長侍陛下於左右,永效于飛之樂矣!乞陛下自愛,無以賤妾為念。」道罷淚流滿面。紂王驚得半晌無言,亦含淚對妲己曰:「朕一時不明,幾為方士所誤。分宮樓所掛之劍,乃終南山鍊氣之上雲中子所進。言:『朕宮中有妖氛,將此鎮壓。』孰意竟於美人作祟,乃此子之妖術欲害美人,故捏言朕宮中有妖氣。朕思深宮邃密之地,塵跡不到,焉有妖怪之理?大抵方士誤人,朕為所賣。」傳令即命左右:「將那方士所進木劍,用火作速焚毀,毋得遲誤,幾驚壞美人。」紂王再三溫慰,一夜無寢。看官,紂王不焚此劍,還是商家天下。只因焚了此劍,妖氣綿固深宮,把紂王纏得顛倒錯亂:荒了朝政,人離天怒,白白將天下失於西伯。也是天意合該如此!不知焚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紂王無道造炮烙

紂王無道殺忠良,酷慘奇怨觸上天;俠烈盡隨灰燼滅,妖氛偏向禁宮旋。朝歌艷曲飛檀板;暮宿龍涎吐碧煙;取次催殘黃□散,孤魂無計返家園。

話說紂王見驚壞了妲己,慌忙無措,即傳令侍御官,將此寶劍立刻焚毀。不知此劍乃是松枝,經不得火,立時焚盡。侍御官回旨,妲己見焚了此劍,妖光復長,依舊精神。正是有詩為證:

「火焚寶劍智何庸,妖氣依然透九重;可惜商都成畫餅,五更殘月曉霜濃。」

妲己依舊侍君,擺宴在宮中歡飲。且說此時雲中子尚不曾回終南山,還在朝歌,忽見妖光復起,沖照宮闈。雲中子點首嘆曰:「我只欲以此劍鎮減妖氛,稍延成湯脈絡,孰知大數已定,將我此劍焚毀。一則是成湯合滅,二則是周室當興,三則神仙遭逢大劫,四則姜子牙合受人間富貴,五則有諸神欲討封號。罷罷罷!也是貧道下山一場,留下二十四字,以驗後人。」雲中子取文房四寶,留筆跡在司天臺照牆上。

「妖氣穢亂宮廷,聖德播揚西土;要知血染朝歌,戊午歲中甲子。」

雲中子題罷,逕回終南山去了。且言朝歌百姓,見道人在照牆上題詩,俱來看念,不解其意。人煙擁擠,聚積不散。正看之間,適值太師杜元銑回衙;只見許多人圍繞府前,兩邊侍從人喝開。太師問:「甚麼事?」管府門役稟老爺:「有道人在照牆上題詩,故此眾人來看。」杜元銑在馬上看見是二十四字,其意頗深,一時難解,命門役用水洗了。太師進府將二十四字細細推詳,窮究幽微,終是莫解。暗想:「此必前日進朝獻劍道人,說妖氣旋繞宮闈,此事倒有些著落。連日我夜觀乾象,見妖氣日盛,旋繞禁闥,定有不祥,故留此鈐記。目今天子荒淫,不理朝政,權奸蠱惑,天愁民怨,眼見傾危。我等受先帝重恩,安忍坐視?且朝中文武,個個憂思,人人危懼;不若乘此具一本章,力諫天子,以盡臣節。非是買直沽名,實為國家治亂。」杜元銑當夜修盛疏章,次日至文書房,不知是何人看本?今日卻是首相商容。元銑大喜,上前見禮,叫曰:「老丞相!昨夜元銑觀司天臺,妖氣纍貫深宮,災殃立見天下事可知矣!主上國政不修,朝綱不理,朝歡暮樂,荒降酒色,宗廟社稷所關,治亂所繫,非同小可,豈得坐視?今特具奏章,上千天子,敢勞丞相將此特達天聽,丞相意下如何?」商容聽言曰:「太師既有本章,老夫豈有坐視之理?只連日天子不御殿廷,難於面奏;今日老夫與太師進內廷見駕面奏何如?」於是商容進九間大殿,過龍德殿、顯慶殿、喜善殿,再過分宮樓。商容見了奉御官,奉御官口稱:「老丞相!這壽仙宮乃禁闥所在,聖躬寢室,外臣不得擅於進此。」商容曰:「我豈有不知?你與我啟奏:『商容候旨。』」奉御官進宮啟奏:「首相商容候旨。」紂王曰:「商容何事進內見朕;但他雖是外官,乃是三世之老臣也,可以命他進見。」命:「宣商容。」商容進宮,口稱陛下,俯伏階前。王曰:「丞相有何緊急奏章?特來宮中見朕。」商容啟奏:「執掌司天臺官杜元銑,昨夜仰觀乾象,見妖氣籠照金闕,災殃立見。元銑乃三世之老臣,陛下之股肱,不敗坐視。王陛下何事不設朝,不理國事?端坐深宮,使百宮日夜憂思。今臣不避斧鉞之誅,干冒天威,非為沽直,乞垂天聽。」將本獻上,侍御宮接本在案,紂王展開觀看。略云:

「具疏臣執掌司天臺杜元銑,奏為保國安民,請除魅邪,以安宗社事:臣聞:『國家將興,禎祥必現;國家將亡,妖孽必生。』臣元銑夜觀乾象,見怪霧不祥,妖光繞於內殿,慘氣籠罩深宮。陛下前日躬臨大殿,有終南山雲中子,見妖氣貫於宮闈特進木劍,鎮壓妖魅。聞陛下火焚木劍,不聽大賢之言,致使妖氣復熾,日盛一曰,沖霄貫牛,禍患不小。臣竊思:自蘇護進貴人之後,陛下朝綱不整,御案生塵;丹墀下百草生芽,御階前苔痕長綠。朝政紊亂,百官失望。臣等雖近天顏,陛下貪戀美色,日夕歡娛,君臣不會,如雲蔽日。何日得親賡歌喜起之盛,再見太平天日也?臣不避斧鉞,冒死上言,稍盡臣職。如果臣言不謬,望陛下早下御音,速賜施行。臣等不勝惶悚待命之至!謹具疏以聞。」

紂王看畢,自思:「言之甚善。只因本中具有雲中子除妖之事,前日幾乎把蘇美人險喪性命,託天庇佑,焚劍方安。」今日又言妖氣在宮闈之地,紂王回首問妲己曰:「杜元銑上書,又提妖魅相侵,此言果是何故?」妲己上前跪而言曰:「前日雲中子乃遊方術士,假捏妖言,蔽惑聖聰,搖亂萬民,此是妖言亂國。今杜元銑又假此為題。皆是羽黨惑眾,架言生事;百姓至愚,一轉此妖言,不慌者自慌,不亂者自亂;致使百姓皇皇,莫能自安,自然生亂。究其始,皆自此無稽之言惑之也。故凡妖言惑眾者,殺無赦!」紂王曰:「美人言之極當。」傳旨意:「把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首相商容曰:「陛下!此事不可!元銑乃三世元老,素秉忠良,真心為國,瀝血披肝;無非朝懷報主之恩,暮酬吾君之德,一片苦心,不得已而言之。況且職掌司天,驗照吉凶,若按而不奏,恐有司參論。今以直諫,陛下反賜其死;元銑雖死不辭,以命報君,就歸冥下,自分得其死所。只恐四百文武之中,各有不平,元銑無辜受戮。望陛下原其忠心,憐而赦之。」王曰:「丞相不知,若不斬元銑,誣言終無已時,致令百姓皇皇,無有寧宇矣。」商容欲待再諫,怎奈紂王不從,令奉御官送商容出宮。奉御官逼令而行,商容不得已,只得出來。及到文書房,見杜太師俟候命下,不知有殺身之禍。旨意已下:「杜元銑妖言惑眾,拿下梟首,以正國法。」奉御官宣讀旨意畢,不由分說,將杜元銑摘去衣服,繩纏索綁,拿出午門。方至九龍橋,只見一位大夫,身穿大紅袍,乃梅伯也。看見杜太師綁縳而來,向前問道:「太師何罪至此?」元銑曰:「天子失政,上本內廷,言妖氣纍貫於宮中,災星立變於天下,首相轉達,有犯天顏。君賜臣死,不敢違旨。梅先生,功名二字,化作灰塵;數載丹心,竟成冰冷!」梅伯曰:「且住,待我保奏去。」竟至九龍橋邊,適逢首相商容。梅伯曰:「請問丞相,杜太師有何罪犯,天子特賜其死?」商容曰:「元銑本章,實為朝廷,因妖氣繞於禁闥,怪氣照于宮闈。當今聽蘇美人之言,坐以妖言惑眾,驚慌萬民之罪。老夫苦諫,天子不從,如之奈何?」梅伯聽罷,只氣得五靈神暴燥,三昧火燒胸。叫道:「老丞相燮理陰陽,調和鼎鼐,奸者即斬,佞者即誅,賢者即荐,能者即褒;君正而首相無言,君不正以直言諫主。今天子無辜而殺大臣,似丞相只等鉗口不言,委之無奈,是重一己之功名,輕朝內之股肱。怕死貪生,愛血肉之微軀,懼君王之刑典,皆非丞相之所為也。」叫兩邊:「且住了待我與丞相面君。」梅伯攜商容過大殿,逕進內廷。伯乃外官,及至壽仙宮門首,便自俯伏。奉御官啟奏,「商容、梅伯候旨。」王曰:「商容乃三世之老臣,進內可赦。梅伯擅進內廷,不遵國法。」傳旨:「宣。」商容至前,梅伯隨後,進宮俯伏。王問曰:「二卿有何奏章?」梅伯口稱:「陛下!臣梅伯具疏:杜元銑何事干犯國法,致於賜死!」王曰:「杜元銑與方士通謀,架捏妖言,搖惑軍民,播亂朝政,污衊朝廷;身為大臣,不思報本酬恩,而又詐言妖魅,蒙蔽欺君,律法當誅,除奸勦佞,不為無故耳。」梅伯聽紂王之言,不覺厲聲奏曰:「臣聞堯王治天下,應天而順人,言聽於文臣,計從於武將,一日一朝,共議治國安民之法,去讒遠色,共樂太平。今陛下半載不朝,樂於深宮,朝朝飲宴,夜夜歡娛,不理朝政,不容諫官。臣聞:『君如腹心,臣如手足。』心正則手足正,心不正則手足歪邪。古語有云:「君正臣邪,國患難治。」杜元銑乃治世之忠良,陛下若斬元銑,而廢先王之大臣,聽豔妃之言,有傷國家之梁棟。臣願主公赦元銑毫末之生,使文武仰聖君之大德。」紂王聽言:「梅伯與元銑一黨,違法進宮,不分內外。本當與元銑一例典刑,奈前侍朕有勞,姑免其罪,削其上大夫,永不序用。」梅伯厲聲大言曰:「昏君聽妲己之言,失君臣之義!今斬元銑,豈是斬元銑,實斬朝歌萬民。今罷梅伯之職,輕如灰塵,這何足惜!但不忍成湯數百年基業,喪於昏君之手。今聞太師北征,朝綱無統,百事混淆,昏君日聽讒佞之臣,左右蔽惑。與妲己在深宮,日夜荒淫,眼見天下變亂,臣無面見先帝於黃泉也。」紂王大怒,著奉御官:「把梅伯拿下去,用金瓜擊頂。」兩邊纔待動手,妲己曰:「有奏章。」王曰:「美人有何奏章?」「妾啟主公!人臣立殿,張眉豎目,詈語侮君,大逆不道,亂倫反常,非一死可贖者也。且將梅伯權禁囹圄,妾治一刑,杜狡臣之瀆奏,除邪言之亂正。」紂王問曰:「此刑何樣?」妲己日:「此刑約高二丈,圓八尺,上中下用火三門,將銅造成如銅柱一般,裏邊用炭火燒紅,卻將妖言惑眾,利口侮君,不遵法度,無事妄上奏章,與諸般違法者,跣剝官服,將鐵索纏身,裹圍銅柱之上,只炮烙四肢筋骨,不須臾煙盡骨消,悉成灰燼,此刑名日:「炮烙。」若無此酷刑,奸猾之臣,沽名之輩,盡玩弄法紀,皆不知儆懼。」紂王曰:「美人之法,可謂盡善盡美。」即命傳旨:「將杜元銑梟首示眾,以戒妖言:將梅伯禁於囹圄。」又傳旨意:「照樣造炮烙刑具,限作速完成。」首相商容觀紂王肆行無道,任信妲己,竟造炮烙。在萬壽宮前嘆曰:「今觀天下大事去矣!只是成湯懋敬厥德,一片小心,承天永命;豈知傳至當今天子,一旦無道,眼觀七廟不守,社稷邱墟,我何忍見?」又聽妲己造炮烙之刑,商容俯伏曰:「臣啟陛下!天下大事已定,國家萬事康寧,老臣衰朽,不堪重任,恐失於顛倒,得罪於陛下;懇乞念臣侍君三世,數載揆席,實愧素餐。陛下雖不即賜罷斥,其如臣之庸老何?望陛下赦臣殘軀,放歸田里,得含哺鼓腹於光天之下,皆陛下所賜之餘年。」紂王見商容辭官,不居相位。王慰勞曰:「卿雖暮年,倘自矍鑠,無奈卿苦苦固辭;但卿朝綱苦勞,數載殷勤,朕甚不忍。」即命隨侍官傳朕旨意:「點文武二員,四表禮,送卿榮歸故里;仍著本地方官不時存問。」商容謝恩出朝,不一時,百官俱知首相致仕榮歸,各來遠送。當有黃飛虎、此干、微子、箕子、微子啟、微子衍各官,俱在十里長亭餞別。商容見百官在長亭等候,只得下馬。只見七位親王,把手一舉:「老丞相今日固是榮歸,你為一國元老,如何下得這般毒手?就把成湯社稷拋棄一傍,揚鞭而去。於心安乎?」商容泣而言曰:「列位殿下!眾位先生!商容縱粉骨碎身,難報國恩,這一死何足為惜,而偷安苟免!今天子信任妲己,無端造惡,製造炮烙酷刑,拒諫殺忠,商容力諫不聽,又不能挽回聖意,不日天愁民怨,禍亂日生。商容進不足以輔君,死適足以彰過。不得已讓位待罪,俟賢材俊彥,大展經綸,以救禍亂。此容本心,非敢遠君而先身謀也。列位殿下所賜,商容立飲一杯,此別料後還有會期。」乃持杯作詩一首,誌後會之期:

「蒙君十里送歸程,把酒長亭淚已傾;回首天顏成隔世,歸來畎畝祊神京。丹心難化龍逄血,赤日空消夏桀名;幾度話來多悒悒,何年重訴別離情?」

商容作詩已畢,百官無不灑淚而別。商容上馬前去,各官俱回朝歌,不表。話說紂王在宮歡樂,朝政荒亂。不一日,監造炮烙官,啟奏工完。紂王大悅,問妲己曰:「銅柱造完,如何處置?」妲己命:「取來過目。」監造官將炮烙推來,黃澄澄的高二丈,圓八尺,三層火門,下有二活盤推動好行。紂王觀之,指妲己而笑曰:「美人神傳祕授奇法,真治世之寶符。朕明日臨朝,先將梅伯炮烙殿前,使百官知懼,自不敢阻撓新法,章牘煩擾。」一宿不題。次日,紂王設朝,鐘鼓齊鳴,聚兩班文武,朝賀已畢。武成王黃飛虎見殿東二十根大銅柱,不知此物,新設何用?王曰:「傳旨把梅伯拿出。」執殿官去拿梅伯,紂王命把炮烙銅柱推來,將三層火門用炭架起,又用巨扇搨那炭火,把一根銅柱火燒的通紅。眾官不知其故。執殿官啟奏:「梅伯已至午門。」王曰:「拿來。」兩班文武看梅伯垢面蓬頭,身穿縞素,上殿跪下。口稱:「臣梅伯參見陛下。」紂王曰:「匹夫!你看看此物,是甚麼東西?」梅大夫觀看,不知此物。紂王笑曰:「你只知內殿侮君,仗你利口,誣言毀罵朕躬,治此新刑,名曰:『炮烙。』匹夫!今日九間殿前炮烙你,教你筋骨成灰,使狂妄之徒,如侮謗人君者,以梅伯為例耳。」梅伯聽言大叫罵曰:「昏君!梅伯死輕如鴻毛,有何惜哉!我梅伯官居上大夫,三朝舊臣,今得何罪,遭此慘刑?只可憐成湯天下,喪於昏君之手矣!以後將何面目,見汝之先王乎?」紂王大怒,將梅伯剝去衣服,赤身將鐵索綁縛其手足,抱住銅柱。可憐梅伯大叫一聲,其氣已絕。只見九間殿上烙得皮膚筋骨,臭不可聞,不一時化為灰燼。可憐一片忠心,半生赤膽,直言諫君,遭此慘禍。正是:「一點丹心歸大海,芳名留得萬年揚。」後人看此,有詩嘆曰:

「血肉賤軀盡化灰,丹心耿耿燭三臺;生平正直無偏黨,死後英魂亦壯哉!烈焰俱隨亡國盡,芳名多傍史官裁;可僯太白懸旗日,怎似先生嘆雋才?」話說紂王將梅伯炮烙在九間大殿之前,阻塞忠良諫諍之口,以為新刑稀奇;但不知文武在兩班觀見此刑,梅伯慘死,無不恐懼,人人有退縮之心,個個有不為官之意。紂王駕回壽仙宮不表。且言眾大臣俱至午門外,內有微子、箕子、比干對武成王黃飛虎曰:「天下荒荒,北海動搖,聞太帥為國遠征;不意天子信任妲己,造此炮烙之刑,殘害忠良,若使播揚四方,天下諸侯聞之,如之奈何?」黃飛虎聞言,將五綹長鬚撚在手中,大怒曰:「三位殿下!據我末將看將起來,此炮烙不是炮烙大臣,乃烙的是紂王江山,炮的是成湯社稷。古人道得好:『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今主上不行仁政,以非刑加上大夫,此乃不祥之兆;不出數年,必有禍亂。我等豈忍坐視敗亡之理?」眾官俱各嗟嘆而散各歸府宅。且言紂王回宮,妲己迎接聖駕。紂王下輦,攜妲己手而言曰:「美人妙策,朕今日炮烙了梅伯,使眾臣不敢出頭強諫,鉗口結舌,唯唯而退;是此炮烙,乃治國之奇寶也!」傳旨:「設宴與美人賀功。」其時笙簧雜奏,簫管齊鳴。紂王與妲己在壽仙官百般作樂,無限歡娛;不覺譙樓鼓角二更,樂聲不息。有陣風將此樂音送到中宮,姜皇后尚未寢,只聽樂聲聒耳,問左右官人:「這時候那裏作樂?」兩邊官人啟娘娘:「這時是壽仙宮蘇美人與天子飲宴未散。」姜皇后嘆曰:「昨聞天子信妲己,造炮烙,殘害梅伯,慘不可言。我想這賤人蠱惑聖聰,引誘人君肆行不道。」即命乘輦:「待我往壽仙宮走一遭。」看官,此一去,未免有峨眉見妒之意。這怕是非從此起,災禍目前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費仲計廢姜皇后

紂王無道樂溫柔,日夜宣淫興未休;月光已西重進酒,清歌纔罷奏箜□。養成暴虐三綱絕,釀救兵戈萬姓愁:諷諫難回下流性,至今餘恨鎖西樓。

或說姜后聽得音樂之聲,問左右知是紂王與妲己飲宴;不覺點頭嘆曰:「天子荒淫,萬民失業,此取亂之道也!昨外臣諫諍,竟遭慘死,此事如何是好?眼見得成湯天下變更,我身為皇后,豈有坐視之理?」姜皇后乘輦,兩邊排列官人,紅燈閃灼,簇擁而來,前至壽仙宮。迎駕官啟奏:「姜皇后已到宮門候旨。」紂王更深帶酒,醉眼瞇斜:「蘇美人!你當去接梓童。」妲己領旨,出宮迎接。蘇氏見皇后行禮,皇后賜以平身。妲己引導姜皇后至殿前行禮畢。紂王曰:「命左右設坐,請梓童坐。」姜皇后謝恩,坐於右首。看官那皇后乃紂王元配,妲己那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紂王與正宮把盞。王曰:「梓童今到壽仙宮,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著宮娥鯀捐,輕散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與梓童賞玩。」其時鯀捐輕敲檀板,妲己歌舞起來。但見:

霓裳擺動,繡帶飄揚;輕輕裙帶不沾塵,嬝嬝腰肢風折柳。歌喉嘹喨,獚如月裏奏仙音;一點朱脣,卻似櫻桃逢雨濕。尖纖十指,恍如春筍一般同;杏臉桃腮,好似牡丹初綻蕊,正是瓊瑤玉宇神仙降,不亞嫦娥下世間。

妲己腰肢嬝柳,歌韻輕柔,好似輕雲嶺上搖風,嫩柳池塘折水。只見鯀捐與兩邊侍兒喝采跪下,齊稱:「萬歲。」姜皇后正眼也不看,但以眼看鼻,鼻叩於心。忽然紂王看見姜后如此,帶笑問曰:「御妻光陰瞬息,歲月如流,景致無多,正宜乘此取樂。如妲己之歌舞,天上奇觀,人間少有的,可謂真實。御妻何無喜悅之色,正顏不觀何也?」姜皇后就此出席,跪而奏曰:「妲己歌舞,豈是稀奇,也不是真實。」紂王曰:「此樂非奇寶,何以為奇寶也?」姜后曰:「妾聞人君有道,宜賤貨而貴德,去讒而遠色,此人君自有之寶也。若所謂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穀百果;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此四者,乃天地國家所有之寶也。如陛下荒淫酒色,徵歌選技,窮奢極欲,聽讒信佞,殘殺忠良,驅逐正士,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惟以婦言是用;此牝雞司晨,惟家之索。以此為寶,乃領家敗國之寶也。妾願陛下改過弗吝,聿修厥德,親師保,遠女色,立綱持紅,毋事宴游,毋沉湎於酒,毋怠荒於色,日勤正事,弗自滿假;庶幾天心可回,百姓可安,天下可望太平矣!妾乃女流,不識忌諱,妄干天聽;願陛下痛改前愆,力賜施行,妾不勝幸甚!天下幸甚!」姜皇后奏罷,辭謝畢,上輦遠宮。且言紂王已是酒醉,聽妾皇后一番言語,十分怒色:「這賤人不識舉,朕著美人歌舞一回,與他取樂玩賞,反被他言三語四,許多說話。若不是正宮,用金瓜擊死,方消我恨,好懊惱人也!」此時三更已盡,紂王酒已醒了。叫:「美人方纔朕躬著惱,再舞一回,與朕解悶。」妲己跪下奏曰:「妾身從今再不敢歌舞。」王曰:「為何?」妲己曰:「姜皇后深責妾身,此歌舞乃傾家喪國之物;況皇后所見甚正,妾身蒙聖恩寵眷,不敢暫離左右。倘娘娘傳出宮闈,道賤妾蠱惑聖聰,引誘天子不行仁政。使外廷諸臣將此督責,妾雖拔髮,不足以償其罪矣!」言罷,淚下如雨,紂王聽罷大怒曰:「美人只管侍朕,明日便廢了賤人,立你為皇后;朕自做主,美人勿憂!」妲己謝恩,自此奏樂飲酒,不分晝夜不表。一日月朔之辰,姜皇后在宮中,各宮嬪妃朝賀皇后。西宮黃貴妃,乃黃飛虎之妺;馨慶宮楊貴妃,俱在正宮。又見官人來報,「壽仙宮蘇妲己候旨。」皇后傳宣妲己進宮,見姜皇后,昇寶座;黃貴妃在左,楊貴妃在右。妲己進宮,朝拜已畢。姜皇后特賜美人平身,妲己侍立一旁。二貴妃問曰:「這就是蘇美人?」姜后曰:「正是。」因對蘇氏責曰:「天子在壽仙宮,無分晝夜,宣淫作樂,不理朝政,法紀混淆;你並無一言規諫,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拒諫殺忠,壞成湯之大典,誤國家之治安,是皆汝之作俑也。從今如不悛改,引君當道,仍前肆無忌憚,定以中宮之法處之。你可暫退!」妲己忍氣吞聲,拜謝出宮,滿面羞慚,悶悶回宮。時有鯀捐接住妲己,口稱:「娘娘。」妲己進宮,坐在繡墩之上,長吁一聲。鯀捐曰:「娘娘今日朝正宮而回,為何短歎長吁?」妲己切齒曰:「我乃天子之寵妃,姜后自恃原配,對黃、楊二貴妃恥辱我不堪,此恨如何不報?」鯀捐曰:「主公前日親許娘娘為正宮,何愁不能報復?」妲己曰:「雖然許我,但姜后現在,如何做得?必得一奇計,害了姜后,方得妥貼。不然,百官也不服,依舊諫諍而不寧,怎得安然?你有何計可行?其福亦自不淺!」鯀捐曰:「我等俱係女流,況奴婢不過一侍婢耳,有甚深謀遠慮。依婢之意,不若召一外臣計議方妥。」妲己沉吟半響曰:「外官如何召得進來?況耳目甚眾,又非心腹之人,如何使得?」鯀捐曰:「明日天子幸御花園,娘娘暗傳懿旨,宣中諫大夫費仲到宮;待奴婢吩咐他,定一妙計。若害了姜皇后,許他官居顯位,爵祿加增;他素有才名,自當用心,萬無一失。」妲己曰:「此計雖妙,恐彼不肯,奈何?」鯀捐曰:「此人亦係主公寵臣,言聽計從。況娘娘進宮,也是他舉荐,奴婢知他必肯盡力。」妲己大喜。那日紂王幸御花園,鯀捐暗傳懿旨,把費仲宣至壽仙宮。費仲在宮門外,只見鯀捐出宮,問曰:「費大夫!娘娘有密旨一封,你拿出去,自拆觀之。機密不可漏泄,若事成之後,蘇娘娘決不負大夫。宜速不宜遲!」鯀捐道罷,進宮去了。費仲接書,急出午門,到於本宅,至祕室開書,乃妲己教我設謀害姜皇后的重情。看罷,沉思憂懼。我想起來:「姜皇后乃主上元配,他的父親,乃東伯侯姜桓楚,鎮於東魯,雄兵百萬,麾下大將千員,長子姜文煥又勇冠三軍,力敵萬夫,怎的惹得他?若有差誤,其害非小。若遲疑不行,他又是天子寵妃;若因此記恨,或枕邊密語,或酒後讒言,吾死無葬身之地矣!」心下躊躇,坐臥不安,如芒刺背,沉思終日,並無一籌可展,半策可施。廳前走到廳後,神魂顛倒,如醉如癡坐在廳上,正納悶之間;只見一人身長丈四,膊闊三停,壯而且勇,走將過去。費仲問曰:「是什麼人?」那人忙向前叩頭曰:「小的是姜環。」費仲聞說,便問:「你在我府中幾年了。」姜環曰:「小的來時,離東魯到老爺台下五年了;蒙老爺,一向舉,恩德如山,無門可報,通纔不知爺爺悶坐,有失迴避,望老爺恕罪!」費仲一見此人,計上心來。便叫:「你且起來,我有事問你;你若肯用心去做,你的富貴,亦是不小。」姜環曰:「老爺吩咐,安敢不努力前去,況小的受老爺知遇之恩,便使不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費仲喜曰:「我終日沉思,無計可施,誰知卻在你身上。若事成之後,不失金帶垂腰,其福應自不淺。」姜環曰:「小的怎敢望此,求老爺吩咐,小的領命。」費仲附姜環耳上:「這般這般,如此如此,……此計若成,你我有無窮富貴。切莫漏洩,其禍非同小可!」姜環點頭,領計去了。這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有詩為證:

「姜后忠賢報主難,孰知平地起波瀾;可憐數載鴛鴦夢,慘酷奇冤不忍看!」

話說費仲密密將計策寫明,暗付鯀捐。鯀捐得書,密奏於妲己。妲己大喜:「正宮不久可居。」一日,紂王在壽仙宮閒居無事。妲己啟奏曰:「陛下願戀妾身,旬日未登金殿;望陛下明日臨朝,不失文武仰望。」王曰:「美人所言,真是難得;雖古之賢妃聖后,豈足過哉?明日臨朝,裁決機務,庶不失賢妃美意。」看官,此是費仲、妲己之計,豈是好意,表過不題。次日,天子設朝,但見左右奉御,保駕出壽仙宮;鑾輿過聖德殿,至分宮樓,紅燈簇簇,香氣氤氳。正行之間,分宮樓門角旁,一人身高丈四,頭帶扎巾,手執寶劍,行如虎狼。大喝一聲,叫曰:「昏君無道,荒淫酒色:吾奉主母之命,刺殺昏君,庶成湯天下,不失與他人,可保吾主為君也。」一劍劈來,兩邊有多少保駕官;此人未近前時,已被眾官所獲。繩纏索縛,拿近前來,跪在地下。紂王驚而且怒,駕至大殿陞座;文武朝賀畢,百官不知其故。王曰:「宣武成王黃飛虎、亞相比干。」二臣隨即出班俯伏稱臣。紂王曰:「二卿!今日陞殿,異事非常。」比干曰:「有何異事?」王曰:「分宮樓有一刺客,執劍刺朕,不知何人所使?」黃飛虎聽言大驚,忙問曰:「昨夜是那一員官宿殿?」內有一人,乃是封神榜上有名的,官拜總兵,姓魯名雄、出班拜伏道:「是臣宿殿,並無奸細。此人莫非五更隨百官混入分宮樓內,故有此異變。」黃飛虎吩咐:「把刺客推來。」眾官將刺客拖到滴水之前。天子傳旨:「誰與朕勘問明白?回旨。」班中閃出一人,奏稱:「臣費仲不才,勘問回旨。」看官,費仲原非問官。此乃做成圈套,陷害姜皇后的,恐怕別人審出真情,故此費仲討去勘問。話說費仲拘出刺客,在午門外勘問,不用加刑,已是招承謀逆。費仲進大殿,見天子俯伏回旨。百官不知原是設成計謀,靜聽回奏。王曰:「勘問何說?」費仲奏曰:「臣不敢奏聞。」王曰:「卿既勘問明白,為何不奏?」費仲曰:「赦臣罪,方可回旨。」王曰:「赦卿無罪。」費仲奏:「刺客性姜,名環,乃東伯侯姜桓楚家將,奉中宮姜皇后懿旨,行刺陛下。意在侵奪天位,與姜桓楚為天子。幸宗社有靈,皇天后土,庇佑陛下,洪福齊天,逆謀敗露,隨即就拿,請陛下召九卿文武貴戚計議定奪。」紂王聽奏,拍案大怒曰:「姜后乃朕元配,輒敢無禮,謀逆不道,還有什麼貴戚計議?況官弊難除,禍潛內禁,肘腋之間,難以提防。速著西宮黃貴妃勘問回旨。」紂王怒發如雷,駕回壽仙宮不表。且言諸大臣紛紛議論,難辨真假。內有上大夫楊任對武成王曰:「姜皇后貞靜淑德,慈祥仁愛,治內有法。據下官所論,其中定有委曲不明之情,朝內定有私通。列位殿下,眾位大夫,不可退朝。且侯聽西宮黃貴妃消息,方好定論。」百官俱在九間殿未散。話說奉御宮承旨至中宮,姜皇后接旨,跪稟宣讀。奉御官宣讀曰:

敕曰:「皇后位正中宮,德配坤元,貴敵天子。不思日夜競惕,敬修厥德,毋忝姆訓,克諧內助。乃肆行大逆,篆養武士姜環,於分宮樓前行刺。幸天地有靈,大奸隨獲,發赴午門勘問,招承:『皇后與父姜桓楚同謀不道,僥倖天位。』大倫有乖,三綱盡絕。著奉御官拿送西宮,嚴行勘問,從重擬罪,毋得□情故縱,罪有攸歸。特敕。」

姜皇后聽罷,放聲大哭道:「冤哉冤哉!是那一個奸賊生事,作害我這個不赦的罪名。可憐數載宮闈,克勤克儉,夙興夜寐,何敢輕為妄作,有忝姆訓。今皇上不察來歷,將我拿送西宮,存亡未保。」姜后悲悲泣泣,淚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后來至西宮,黃貴妃將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國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上可鑒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賢妃鑑我平日所為,替奴作主,雪此冤枉。」黃妃曰:「聖旨道你命姜環弒君,獻國與東伯侯姜桓楚,纂成湯之天下;事干重大,逆禮亂倫,失夫妻之大義,絕元配之恩情。若論情真當夷九族。」皇后曰:「賢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鎮東魯,乃二百鎮諸侯之首,官居極品,位壓三公,身為國戚,女為中宮,又在四大諸侯之上。況我生子殷郊,已在正宮。聖上萬歲後,我子承嗣大位,身為太后。未聞父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廟者。我雖係女流,未必癡愚至此。且天下諸侯,又不止我父親一人,若天下齊興問罪之師如何保得永久?望賢妃詳察,雪此奇冤!並無此事,懇乞回旨,轉達愚衷,此恩非淺!」話言未了,聖旨來催。黃妃乘輦至壽仙宮候旨。紂王宣黃妃進宮,朝賀畢。紂王曰:「那賤人招了不曾?」黃妃奏曰:「奉旨嚴問,姜后並無半點之私,實有貞潔賢能之德。后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寵,生殿下已正東宮。陛下萬歲後,彼身為太后,有何不足,倘敢欺心,造此滅族之禍。況姜桓楚官居東伯,位至皇親,諸侯朝稱千歲,乃人臣之極品。乃敢使人行刺,必無是理。姜后痛傷於骨髓之中,銜冤於覆盆之下。即姜后至愚,未有父為天子,兩女能為太后,甥能承祧者。至若棄貴而投賤,遠上而近下,愚者不為。況姜后正位數年,素明禮教者乎?妾願陛下察冤雪枉,無令元配受誣,有乖聖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憐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后舉室幸甚!」紂王聽罷自思曰:「黃妃之言,甚是明白;果無此事,必有委曲。」正在遲疑未決之際,只見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紂王見妲己微笑。問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對曰:「黃娘娘被姜后惑了。從來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揚,惡的推與別人。況謀逆不道,重大事情,他如何輕易便認?且姜環是他父親所用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賴得過?且三宮后妃,何不攀指別人,單指姜后,其中豈得無說。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認?望陛下詳察!」紂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黃妃在旁言曰:「蘇妲己毋得如此。皇后乃天子之元配,天下之國母,貴敵至尊;雖是三皇治世,五帝為君,縱有大過,並無誅斬正宮之法。」妲己曰:「法者乃為天下而立,天子代天宣化,亦不得以自私自便。況犯法無私,尊親貴賤,其罪一也。陛下可傳旨,如姜后不招,剜去他一目。眼乃心之苗,他懼剜目之苦,自然招認。使文武知之,此亦法之上,無甚苛求也。」紂王曰:「妲己之言是也!」黃妃聽說欲剜姜后目,心甚著忙,只得上輦回西宮,下輦見姜后,垂淚頓足曰:「我的皇娘!妲己是你百世冤家,君前獻妒忌之言。如你不認,即剜你一日,可依我就認了罷!歷代君王並無將正宮加害之理,莫非貶至不遊宮便了!」姜后泣而言曰:「賢妺言雖為我,但我生平頗知禮教,怎肯認此大逆之事,貽羞於父母,得罪於宗社?況妻刺其夫,有傷風化,敗壞綱常。令我父親作不忠不考之奸臣,我為辱門敗戶之賤輩,惡名千載,使後人言之切齒。又致太子不得安於儲位,所關甚鉅,豈可草率冒認。莫說剜我一目,便投之於鼎鑊,萬剮千剁,這是生前作孽今生報,豈可有乖大義。古云:「粉身碎骨俱不懼,只留清白在人間。」」言未了,聖旨下:「如姜后不認,即剜一目。」黃妃曰:「快認了罷!」姜后大哭曰:「縱死,豈有冒認之理!」奉御官百般逼迫,容留不得,將姜皇后剜去一目,血染衣襟,昏絕於地。黃妃忙叫官人扶救,急切未醒。可憐有詩為證:

「剜目飛災禍不禁,只因規諫語相侵;早知國破終無救,空向西宮血染襟。」

黃貴妃見姜后遭此慘刑,淚流不止。奉御官將剜下來血滴滴一目,盛貯盤內,同黃妃上輦來回紂王。黃妃下輦進宮,紂王忙問曰:「那賤人可曾招承?」黃妃奏曰:「姜后並無此情。嚴究不過,受剜日屈刑,怎肯失了大節?奉旨已取一日。」黃妃將姜后一目,血淋淋的捧將上來。紂王觀之,見姜后之睛,其心不忍,恩愛多年,自悔無及。低頭不語,甚覺傷情。回首責妲己曰:「方纔輕信你一言,將皇后剜去一目,又不曾招承,咎將誰委?這事俱係你輕率妄動,倘百官不服,奈何奈何?」妲己曰:「姜后不招,百官自然有說,如何干休?況東伯侯坐鎮一國,亦要為女洗冤。此事必欲姜后招承,方免百官萬姓之口。」紂王沉吟不語,心下煎熬,似羝羊觸藩,進退兩難。良久問妲己曰:「為今之計,何法處之方妥?」妲己曰:「事已到此,一不做,二不休;招成則安靜無事,不招則議論風生,竟無寧宇。為今之計,只有嚴刑酷拷,不怕他不認。今傳旨令黃貴妃用銅斗一隻,內放炭火燒紅;如不肯摺,炮烙姜后二手,十指連心,痛不可當,不愁他不承認。」紂王曰:「據黃妃所言,姜后全無此事。今又用此慘刑,屈勘中宮,恐百官他議。剜目己錯,豈可再乎?」妲己曰:「陛下差矣!事已到此,勢成騎虎。寧可屈勘姜后,陛下不可得罪於天下諸侯,合朝文武。」紂王出於無奈,只得傳旨:「如再不認,即用炮烙二手,毋得徇情掩諱。」黃妃聽了此言,魂不附體。上輦回宮,來看姜后。可憐身倒塵埃,血染衣襟,情景慘不忍見。放聲大哭曰:「我的賢德娘娘!你前生作何惡事,得罪於天地,遭此橫刑?」乃扶姜后而慰曰:「賢后娘娘,你認了罷!昏君意呆心毒,聽信賤人之言,必欲致你死地。如你再不招,用銅斗炮烙你二手。如此慘刑,我何忍見?」姜后血淚染面大哭曰:「我生前罪深孽重,一死何辭?這是你替我作個證盟,就死也瞑日。」言未了,只見奉御官將銅斗燒紅,傳旨曰:「如姜后不認,即烙其二手。」姜后心如鐵石,意氣堅剛,豈肯認此誣陷屈情?奉御官不由分說,將銅斗放在姜后兩手,只烙的筋斷皮焦,骨枯爛臭,十指連心,可憐昏死在地。後人看此,不勝感傷,有詩嘆曰:

「銅斗稍紅烈焰生,宮人此際下無情;可憐一片忠貞意,化作江流日夜鳴。」

黃妃看見這等光景,兔死狐悲,心如刀絞,意似油煎,痛哭一場,上輦回宮,進宮見紂王。黃妃含淚奏曰:「慘刑酷法嚴審數審,並無行刺真情。只怕奸臣內外相通,陷害中宮,事機有變,其禍不小。」紂王聽言大驚曰:「此事皆美人教朕,傳旨勘問;事既如此,奈何奈何?」妲己跪而奏曰:「陛下不必憂慮,刺客姜環現在。傳旨著威武大將軍晁田、晁雷,解姜環進西宮,二人對面質問,難道姜后還有推託?此回必定招認。」紂王曰:「此事甚善。」傳旨:「押刺客對審。」黃妃回宮不題。卻說晁田、晁雷押刺客姜環進西宮對證。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